篝火的余温尚未完全从窑洞的土壁上散去，林皓蜷缩在角落里，陷在一种极不踏实的浅眠中。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无法清醒，但左臂伤口持续的钝痛和深植骨髓的警觉，又让他无法真正沉睡。梦境支离破碎，尽是冰冷刺骨的溪水、湿滑的岩壁和黑鱼那张狞笑的脸。
石根靠坐在洞口内侧，如同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他的眼睛微微闭合，但耳朵却像最灵敏的猎豹，捕捉着窑洞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嗥叫，甚至是一只夜枭振翅掠过树冠的动静，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成像，与这片山林固有的韵律相互印证。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启明星的光芒尚未透过藤蔓的缝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也是最令人松懈的时刻。
突然，石根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大的声响，只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风拂过草丛的窸窣声，从窑洞侧上方的山坡处传来，极其短暂，一闪即逝，仿佛是什么东西轻轻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但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静，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石根所有的神经！
他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绷紧，没有任何犹豫，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滑到林皓身边，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林皓从混沌中惊醒，尚未弄清状况，就对上了石根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充满了极度警示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含义清晰无比，危险！绝对的危险！
所有残存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林皓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冲上头顶。他屏住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僵住了，只能用瞪大的眼睛表达着自己的惊骇。
石根松开手，指尖迅速指向窑洞顶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做了一个包抄的手势。
上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他们被包围了？
林皓的血液几乎要凝固。怎么会？这个废弃炭窑如此隐蔽，他们又是深夜才抵达，怎么可能……
没有时间思考原因。石根的行动快如鬼魅。他迅速将篝火残留的、尚有暗红余烬的炭火用泥土彻底掩埋、踩实，确保不留一丝烟火气和光亮。然后，他一把抓过行囊和武器，将林皓的小刀塞回他手里，拉着他迅速退到窑洞最深处，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壁。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瞬间笼罩下来，只剩下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几乎不存在的心跳和呼吸声。
窑洞外，那细微的声响没有再出现。但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洞口和窑顶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那是一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感觉，冰冷而致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林皓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冷汗，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他紧紧攥着小刀，另一只手死死护着胸前的帆布包，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对身旁石根的依赖。
石根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死死盯着洞口藤蔓的缝隙，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暴露对方位置和意图的声响。
突然！
“噗啦！”
一声轻微的、泥土松动滑落的声音，从窑洞顶部某处传来！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天光，从一个之前并未留意到的、或许是年久失修形成的细小裂缝中透射进来，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斜斜的、灰尘飞舞的光柱！
几乎在这光柱出现的同一瞬间！
“砰！！”
一声粗暴的枪声猛然炸响，撕裂了黎明的寂静！子弹并非射向洞口，而是精准地打在了窑洞顶部那透光裂缝的附近！噗嗤一声，泥土和碎屑簌簌落下！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乖乖滚出来，黑鱼爷看在韩老头的面子上，或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一个粗哑嚣张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是黑鱼的人！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而且听声音，就在窑洞外面，甚至可能已经占据了上方的有利位置！
林皓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窑洞只有一个出口，顶部脆弱，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石根的脸色在那一闪即逝的微光中，冰冷得如同覆盖了寒霜。他没有被对方的喊话扰乱，眼神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和冷静。他迅速判断着：对方开枪示威，说明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或者有所顾忌（或许是担心毁了帆布包里的东西？），不敢直接朝窑洞内盲目扫射。这是在逼他们出去，或者自己暴露。
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猛地看向窑洞深处那堆散乱的、之前未曾动过的木炭块。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他凑到林皓耳边，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急速说道：“我引开他们，你躲到炭堆后面，无论如何不要出来！如果……如果我回不来，找机会自己逃，往东南方向，记住，东南！”
不等林皓回应，石根猛地从地上抓起几块较大的、冷硬的木炭，用尽全力，朝着洞口藤蔓的方向狠狠砸去！
“哗啦…噗嗤！”
木炭撞开藤蔓，滚落出去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在那边！想冲出来？”外面的匪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几声呼喝和拉枪栓的声音响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石根动了！他没有冲向洞口，而是如同狸猫般扑向窑洞侧壁一个凹陷的阴影处，同时，他手中的驳壳枪毫不犹豫地抬起！
“砰！砰！”
两声急促而清脆的枪声在狭小的窑洞内爆响，震得林皓耳膜嗡嗡作响！子弹并非射向洞口，而是射向了窑洞顶部另外两个不同的位置！
“啊！”
“我的腿！”
两声凄厉的惨叫立刻从窑顶上方传来！石根竟然通过听声辨位，盲射击中了埋伏在上面的匪徒！
“妈的！他在里面！给我打！”黑鱼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传来。
刹那间，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无数子弹穿透并不厚实的窑顶和洞口的藤蔓，疯狂倾泻进窑洞内部！泥土、碎炭、木屑四处飞溅，整个窑洞仿佛都在颤抖，弥漫起浓烈的硝烟味和尘土味。
林皓在石根行动的同时，已经连滚爬爬地躲到了那堆散乱木炭的最后方，死死蜷缩起身体。子弹噗噗地打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的土壁上，溅起的土块打得他生疼。他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死亡的恐惧如同实质般攥紧了他的心脏。
枪声持续了十几秒，才骤然停歇。外面传来匪徒们嘈杂的呼喊和脚步声，似乎正在调整位置，准备下一轮攻击，或者干脆冲进来。
窑洞内烟尘弥漫，一片死寂。石根怎么样了？他刚才开枪的位置……
林皓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窸窣声，从他侧前方的烟尘中传来。是石根！他还活着！他在示意……
林皓猛地抬头，透过弥漫的尘土，隐约看到石根那个方向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东西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朝着洞口方向滚了过去，是最后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快闪开！”
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洞口外猛然响起！巨大的气浪混合着泥土和碎石猛地灌入窑洞，将林皓震得气血翻涌，差点昏厥过去。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窑洞内部，也照亮了石根那张沾满尘土、却依旧冷硬如铁的脸庞。
“走！”
石根的低吼在爆炸余音中传来！他如同鬼魅般从烟尘中窜出，一把抓住几乎被震懵的林皓的手臂，不是冲向硝烟弥漫的洞口，而是扑向了窑洞最深处的土壁！
那里，在刚才爆炸气浪的冲击和之前子弹的洗礼下，竟然露出了一个之前被泥土和碎炭掩盖的、黑黝黝的狭窄裂缝！仅能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
这废弃炭窑，竟然还有另一个出口？！或者说，是一个因刚才攻击而意外暴露的薄弱点！
石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将林皓率先塞进了那道裂缝，然后自己也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身后，是匪徒们因为爆炸而暂时停滞、随即更加疯狂的叫骂和枪声。
身前，是未知的、一片漆黑的狭窄通道。
但无论如何，他们从那个必死的绝境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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