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温江的江水,被晨曦与硝烟染成一种浑浊的、不祥的暗红色。
江面上漂浮着散碎的竹筏残骸、倾覆的皮艇以及更多沉默的、随波逐流的深色阴影,无声地诉说着黎明时分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渡江强攻的失败。
东岸,缅军庞大的进攻集群如同一头被瞬间打懵了的巨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那来自不可知远方的、毁灭性的精准炮击,不仅物理上摧毁了他们的炮兵指挥中枢和数个前进据点,更在心理上给予了毁灭性打击。
失去统一指挥和炮火支援的各营、连单位,像被斩断触手的章鱼,各自为战,进退失据。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惊恐的呼叫、混乱的命令和绝望的求救。
士兵们惊恐地望着东南方向那片深邃的、可能再次吐出死亡火焰的山林,士气跌落谷底。
勃固将军在残存的前进指挥所里,脸色铁青,对着几乎瘫痪的通讯系统咆哮,却无济于事。
英国顾问詹姆斯少校则面色阴沉地在一旁快速记录着观察报告。
那前所未见的远程重炮火力让他心生寒意,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
某种外部势力,已经以他们未曾预料的方式,直接介入了。
“将军!左翼三营报告遭到游击队猛烈袭扰,补给线被切断!”
“将军!右翼二营请求指示,是否继续按原计划渡江?”
“将军!炮兵…炮兵部队损失惨重,幸存单位无法有效组织反击!”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勃固将军猛地一拳砸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命令所有部队,暂停渡江!
原地固守,整顿队形!
优先恢复通讯,空军、我们的空军在哪里?!
让喷火立刻起飞,给我找到那些隐藏的重炮,炸烂它们!”
然而,失去地面引导和统一协调,仓促起飞的缅军战机。
只能在广袤的山林上空盲目地盘旋,根本无法定位那早已打完就撤、深藏地下的神秘炮群。
西岸,黑石峒峒。
尽管成功挫败了敌军的首次强攻并重创其指挥系统,但林凡的脸上不见丝毫轻松。
指挥部里,电话和步话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气氛依旧高度紧张。
“支队长!
王雷队长报告,突击任务完成,成功摧毁敌前沿三个重机枪阵地和一个通讯点,正按计划撤回!”
“支队长!赵劲松队长报告,迫击炮连弹药消耗过半,请求补充!”
“支队长!东南三号哨所报告,发现小股缅军侦察兵试图渗透,已被击退!”
“支队长!医疗所玛丽亚医生报告,伤员激增,麻醉剂和止血绷带严重短缺!”
林凡站在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各条战线,大脑飞速运转,下达着一道道指令:
“告诉王雷,撤回后立刻休整,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一线。”
“命令后勤处,优先给炮连补充弹药!韩德胜,你亲自去协调!”
“通知所有外围哨所,加倍警惕,防止敌军小股部队渗透破坏!”
“陈剑,联系宋文渊,告诉他我们急需药品和医疗器材,用最快速度送过来!
这是他们‘投资’的一部分!”
他非常清楚,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远程炮火支援,虽然效果卓着,但很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北方的支援力量必然也面临着巨大的暴露风险和补给困难。
接下来的硬仗,终究要靠黑石峒峒自己来扛。
缅军虽然暂时混乱,但其兵力优势和装备优势依然存在,一旦他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重新组织进攻,压力将会空前巨大。
“给‘老家’发报,”
林凡对陈剑低声道,“‘雷霆’效果显着,敌指挥系统已瘫痪,攻势暂缓。感谢支援。
然敌兵力犹存,恐将反扑。
盼能提供敌后续兵力调动及空中打击之预警情报。”
他需要眼睛,需要提前预判敌人的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负责监听敌军通讯的参谋突然高声报告:“支队长!截获到缅军指挥部微弱信号!
他们在紧急呼叫仰光,请求战术指导,并…并提及可能向英国方面请求更直接的空中支援!”
林凡目光一凝。
果然,英国人不会甘心失败!
几乎同时,那部与宋文渊联系的专用步话机响起了信号。
“林队长,”
宋文渊的声音传来,少了往日的慵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探究。
“刚刚的动静…可真是不小啊。
威廉姆斯先生非常‘关切’贵部是如何击退缅军如此凶猛的攻势的?
尤其是,似乎有远超常规的火力参与了防御?”
试探来了!cIA绝不是傻子,那130毫米炮弹的动静和效果,根本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林凡心中冷笑,语气却带着一丝疲惫和庆幸:
“宋先生,托福。
缅军攻势虽猛,但其指挥似乎出了些问题,炮兵阵地疑似发生连环殉爆,混乱中给了我部可乘之机。
至于火力…或许是缴获自乃猜和罗兴汉的一些库存老家伙侥幸发挥了作用吧,也有可能是缅军自己误击。
战场情况复杂,谁能说得清呢?”
他再次将一切都推给了“巧合”和“混乱”,掩饰了北方的介入。
宋文渊在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深究,转而道:
“原来如此…贵部洪福齐天。
威廉姆斯先生提醒,缅军虽受挫,
但绝不会罢休。
英国方面很可能会有进一步动作,贵部需做好应对更猛烈空袭的准备。
所需药品,我会尽力协调,尽快送达。”
“感激不尽。”
林凡结束通话,嘴角泛起冷意。
美国人既需要他顶住,又对他隐藏的力量深感不安,这种矛盾心理,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短暂的战斗间隙异常宝贵。
林凡下令各部抓紧时间抢修工事,轮换休息,补充弹药给养。
医疗所里,玛丽亚带着医护人员和志愿帮忙的寨民,拼尽全力抢救伤员,条件简陋,但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
林凡亲自到各阵地巡视,查看工事损坏情况,慰问受伤的士兵。
他的出现,本身就像一剂强心针,让疲惫不堪的守军们重新燃起斗志。
“弟兄们,打得漂亮!”
林凡拍着一个年轻机枪手的肩膀,“缅军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的指挥所都被咱们端了!
只要咱们守住阵地,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支队长放心!人在阵地在!”士兵们纷纷吼道。
巡视到炮兵阵地,赵劲松正带着满身油污的炮兵们紧急维护炙热的炮管,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炮弹。
“支队长,炮弹不多了…尤其是81迫的…”赵劲松低声道,脸上满是焦虑。
“我知道。”林凡点头。
“省着点用,用在刀刃上。
下一波进攻,缅军肯定会学乖,更分散,更依赖步兵攻坚。
你们的任务,是精准打击他们的集结点和重武器阵地。”
“明白!”
日落时分,缅军的混乱似乎初步平息,但大规模进攻并未立刻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更频繁的小股部队渗透和侦察,以及零星而持续的炮击骚扰。
显然,勃固将军在重新调整部署,等待援军或更强大的空中支援。
夜色再次降临,将日间的血腥与喧嚣暂时掩盖。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寂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爆发的更残酷的风暴。
黑石峒峒指挥部,灯火通明。
林凡、韩德胜、陈剑等人彻夜未眠,分析着各方情报,推演着敌军可能的主攻方向,调整着防御部署。
“支队长,‘老家’回电了。”陈剑递上一份新译出的电文。
林凡迅速浏览,电文内容让他眉头紧锁:
“英驻仰光空军基地异常活跃,疑似有大型轰炸机转场抵达。
缅军新增援部队一个团正沿伊洛瓦底江北上,预计三日后抵达东枝。
另,柬埔寨方向,‘暗舟’接触法裔商人遇阻,对方态度暧昧,要求提高价码或提供更多‘安全保障’。”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更大的空中威胁,更多的地面部队,以及出海口的探索再遇波折。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山,层层压下。
林凡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山影,久久不语。
砧板,已然在血火中淬炼得更加坚硬。但重锤,也正在变得更重、更锋利。
这场关乎生存的较量,还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中燃烧着永不屈服的火焰。
“回复‘老家’,情报已悉,感谢。
电告周大河,准许其临机决断,必要时可承诺有限‘安全保障’,务必打开缺口!”
战斗,远未结束。
无论是眼前的战场,还是远方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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