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峒东南主阵地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血腥、焦土和柴油的刺鼻气味。
白日的惨胜，代价高昂，阵地上随处可见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着战友的遗体，修补着被重炮撕裂的工事。
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氛正在弥漫，不再是劫后余生的惶恐。
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坚韧，以及悄然滋长的信心。
那四挺刚刚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m1919A4中型机枪，被小心翼翼地抬下火线。
枪管还烫得灼人，就被王铁锤带着技术组接过去，连夜进行保养和检修。
士兵们看向这些大家伙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依赖。
指挥部里，林凡听着韩德胜用沙哑的嗓音汇报最终的损失与战果，面色沉静如水。
“阵亡一百二十九、重伤四十一，轻伤无数。
m1919损毁三挺、60迫击炮损毁两门，弹药消耗巨大。”
韩德胜的声音沉重，“但缅军丢下的尸体，至少是我们的三倍。
他们的进攻势头，被打断了。”
“抚恤、救治、补充，这些事你全权负责，按最高标准。”
林凡的指令简洁而冰冷，“阵亡将士的名单，立碑。
他们的家人，以后由华源供养。”
“是！”
“王雷，赵劲松。”
“到！”两人踏前一步，王雷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赵劲松脸上带着炮火的熏黑。
“新到的六门60迫和十挺m1919，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王雷，你的连队，必须吃透这批新机枪，给我练出至少八个合格的重机枪组！
赵劲松，你的炮排，扩编成炮连！
新炮和剩下的81迫，我要看到指哪打哪！
做不到，你们俩就自己去当机枪架和炮墩子！”
“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吼声嘶哑却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些新家伙意味着什么，那是活下去、打胜仗的真正底气！
命令下达，整个黑石峒如同一个重伤后开始输血的巨人。
在痛苦的呻吟中，爆发出更强劲的生命力。
训练场上，机枪的咆哮和迫击炮的闷响取代了往日的步枪声。
士兵们如饥似渴地操练着新装备，士气在肉眼可见地恢复和攀升。
林凡站在指挥部了望口，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目光幽深。
实力的增长，带来的是更大的野心和更沉重的责任。
深夜，油灯下。
陈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份刚译出的电文放在林凡面前。
是宋文渊。
电文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战果已知，甚慰。
然，钉’需更深楔入。
下一步行动方案，何时可呈报？
威廉姆斯先生期待更具进取性的计划。”
林凡看着电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美国人要的是进攻，是持续给缅甸政府及其背后的英国放血。
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美国人牵着鼻子去做炮灰。
他拿起铅笔，在一张空白电报纸上快速写下回电要点：
“援已收悉，正全力整合训练，不日即可形成战力。
下一步行动方向：
一、持续挤压柳元麟残部生存空间，迫其分化瓦解；
二、切断缅政府军东部军区与仰光之主要陆路补给线，釜底抽薪。
详细作战计划及所需支援清单，十日后呈报。”
他将电文递给陈剑：“发出去。”
“切断主要补给线？”
陈剑微微一怔，“这目标是否过于宏大？
恐引缅甸举国反扑。”
“所以要十日后。”
林凡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需要时间准备，更需要等别的消息。”
陈剑立刻明白了林凡的深意，是在用一个宏大的计划暂时稳住美国人。
同时为黑石峒争取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更重要的是，等待与老家那条暗线的进一步互动，以决定真正的战略方向。
“石佛滩那边有新的消息吗？”林凡看似随意地问道。
“暂时没有，老吴那边似乎极有耐心。”
陈剑低声回答，“但我们通过克钦人和其他渠道收集的信息显示，缅共东北军区近期活动频率明显降低，似乎在收缩防御。
这很可能与老吴他们的运作有关。”
林凡点点头。
这条暗线的能量，正在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为他缓解了东线的巨大压力。
“柳元麟残部最近有什么动静？”
“溃散大半，龟缩在老巢不敢动弹。
但英国人的影子还在。
我们截获到零星加密信号，怀疑还有英国顾问在活动。”
“盯死他们。
另外，让高仲元的侦察排撒出去，给我摸清从密铁拉到东枝的缅军补给车队规律、护卫兵力、以及沿途最适合伏击的地形。
记住，是侦察，不是攻击。”
“是！”
处理完最紧迫的军务，林凡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我们现在，实际控制的人口有多少？
识字的，有多少？
会算数、懂机械、有手艺的，又有多少？”
陈剑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面露难色：
“支队长，这个…没有精确统计过。
黑石峒本寨及周边依附的村寨，估摸有五六千人。
识字的…可能不到五百。
懂技术手艺的，更少，大多都在王厂长的兵工厂和玛丽亚的医疗队了。”
林凡眉头微蹙。
五六千人口，养着近千的军队，已是极限。
这点人力物力，支撑一场局部防御战尚且吃力，若要主动出击、扩张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人才，尤其是技术和管理人才，是比武器弹药更稀缺的资源。
“以华源公司的名义，起草一份章程。”
林凡沉吟片刻，下达了一个看似与军事毫不相干的命令：
“一，在黑石峒、白沙坪及我们控制的所有村寨，开办夜校，所有十六岁以下孩童和四十岁以下成人，必须入学，教授识字和算术，教材…就用我们的扫盲课本。
二，设立技术津贴。
凡铁匠、木匠、郎中，会修机器、会看图纸的人。
无论原本做什么，只要通过考核，待遇翻倍，优先分配住房和粮食。
三，派人去缅北、泰北所有的华人聚居区，秘密招募教师、医生、工程师任何有文化有技术的人。
告诉他们，来我这里，我给安家费，给双倍薪水，给尊重和安全。”
陈剑听得目瞪口呆，这完全是在为长远治理打基础，甚至是在为建国播种！
他猛地醒悟过来，支队长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眼前的战火，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支队长，这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粮食…”
“资金，从华源的贸易利润里出。
粮食让韩德胜组织人手，开辟新的梯田和种植园，抢种一季快熟作物。
不够就去买，去换！
这件事和打仗一样重要，立刻去办！”林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我立刻去办！”陈剑压下心中的激动，领命而去。
指挥部里再次剩下林凡一人。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符号的缅北地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黑石峒周围的山川。
而是缓缓扫过整个湄公河流域，扫过泰北、缅东的广袤土地。
整军经武，是为握紧刀把子。
兴教揽才，是为铸牢刀身子。
而下一步，这把刀要砍向哪里，怎么砍，取决于即将从北方暗线传来的消息。
也将取决于他如何驾驭与美国人的危险游戏。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密铁拉-东枝”走廊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虚线的圆圈。
这是一个试探，一个烟雾，也是一个可能假戏真做的起点。
暗流汹涌，方向却已在林凡心中，逐渐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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