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峒峒在短暂而珍贵的喘息期中，如同一头疲惫不堪却警惕未消的巨兽，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同时竖起耳朵，嗅探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危险气息。
美军的空投物资如同及时雨，暂时缓解了药品和弹药的极度匮乏，但失去的鲜血和生命，却无法轻易弥补。
指挥部里，气氛依旧凝重。
林凡面前摊开着两份刚刚送达的报告，一份来自深入野人山的侦察小队，另一份，则来自与宋文渊加密通讯的译电。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侦察报告上，眉头紧锁。
“枯门岭…傈僳族…”
林凡的手指在地图上那片标注着陡峭山势和原始丛林符号的区域划过。
“詹姆斯的目标果然是这里。
他们绕开了所有常规路线，直奔这片三不管地带。”
陈剑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困惑和不安：
“支队长，侦察小队在枯门岭边缘的‘鬼哭涧’发现了他们废弃的第二个营地，比第一个更隐蔽。
他们找到了一些烧毁的文件残片，经过拼凑，上面有模糊的经纬度坐标，指向…指向更北边的中缅未定界区域。
另外，还在营地外围发现了这个。”
陈剑将一个用布包裹的小物件放在桌上，一枚黄铜制成的奇特弹壳。
口径不大，但造型古朴，弹底没有常见的厂标，只有一个模糊的、类似山峰的刻印。
“这种弹壳…从未见过。”
王铁锤拿起弹壳仔细端详，摇了摇头，“不是英制、美制，也不是咱们常见的苏制或日制。
像是…手工复装的？
或者某种老式猎枪的？”
林凡接过弹壳，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詹姆斯的行动越来越诡异了。
放弃相对好走的路线，深入傈僳族聚居的险峻山区，寻找中缅未定界？
他们还携带了特殊电台，现在又出现这种来历不明的弹壳…
“傈僳族那边有什么消息？”林凡沉声问。
“我们通过克钦人的关系，联系上了一位在傈僳族地区有些声望的货郎。”
陈剑回答，“他说最近确实有一伙‘洋鬼子’和几个带路的缅人试图进入他们的圣地‘鹰回峰’区域，被部落的猎户拦住了，发生了小规模冲突。
对方似乎不想纠缠，很快就退走了，方向…像是往北边的‘雾瘴谷’去了。”
“雾瘴谷…”
林凡的目光投向地图上那片标注着危险符号、几乎空白的区域，“那里几乎是与世隔绝，传说有去无回。
詹姆斯到底想在那里找什么？
寻找那支炮队的痕迹？
还是…另有所图？”
他隐隐感觉，詹姆斯的行动，可能超出了单纯的军事侦察范畴，涉及更深层、更久远的秘密。
“加派一个小队，带上最好的山地向导，远远跟着，不要暴露，不要交战。”
林凡下令，“他们的目标如果是雾瘴谷，必然还会留下痕迹。
我要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
“是！”
处理完野人山的迷雾，林凡将目光投向另一份译电，来自宋文渊。
电文内容比以往更加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队长：
欣闻空投物资已妥善接收，甚慰。然，鉴于缅北局势日趋复杂。
敌情瞬息万变，为确保援助效能最大化及协同作战之顺畅，威廉姆斯先生再次强烈建议，即刻派遣军事顾问联络组入驻贵部。
该小组将由资深战术专家、通讯工程师及情报分析员组成，旨在提供实时战场评估、战术建议及确保通讯安全畅通。
此乃深化合作、应对共同威胁之必要举措，望贵部予以配合并提供必要安全保障。盼速复。”
林凡看着电文，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美国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了，试图将触角直接伸进他的指挥核心。
美其名曰“顾问”和“通讯安全”，实则监控、窃密甚至夺权。
“回复他。”
林凡对陈剑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宋先生厚意，林某心领。
然，黑石峒峒正值战后重建，敌特活动猖獗，安全形势极不稳定。
为确保贵方专家绝对安全，避免成为敌军重点袭击目标，常驻一事，风险过高，恕难从命。
林某以为，现有通讯渠道及定期会晤机制足以保障协同效率。
若确有战术咨询之需，可随时通过加密频道垂询，林某必坦诚相告。’”
他再次将皮球踢了回去，用“安全风险”作为无可指责的理由，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陈剑迅速记下，有些担忧地问：
“支队长，如此强硬拒绝，会不会…得罪美国人？万一他们削减援助…”
“他们不会。”
林凡冷笑，“我们现在顶在前面，消耗的是英国人和缅甸政府的实力，符合他们的战略利益。
只要我们有价值，他们就不得不投资。
而且，我们越是表现出独立性和难以掌控，他们反而可能越重视，投入更多资源来拉拢。
这是一场博弈，不能一味退让。”
果然，不到两个小时，宋文渊的回电就来了。
语气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更深沉的算计。
“林队长顾虑周全，可以理解。
既如此，常驻一事暂缓。
然，为表诚意及应对眼下危局，威廉姆斯先生特批第三批紧急援助，包括四门m1型75mm山炮及配套弹药两百发，六挺m2重机枪及弹药五万发，野战电话系统十套，及一批最新单兵急救包。
此批物资将于五日后，同样通过空投方式送达。
唯望贵部能开放部分非核心频率，允许我方进行有限度的信号监测，以预警可能之空中威胁及敌台渗透。
此乃双赢之举，望林队长斟酌。”
林凡看着电文，眼中精光闪烁。美国人果然换了策略，以利相诱！
75mm山炮！
这正是黑石峒峒目前极度缺乏的、能够进行直瞄精确打击和有限反炮兵作战的利器。
还有重机枪和通讯设备…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
而代价，仅仅是开放“部分非核心频率”进行“信号监测”。
这看似让步，实则依然是试图渗透。所谓的“预警”，谁能保证不是监听？
“支队长，这…”陈剑也看出了其中的陷阱。
“答应他。”
林凡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但仅限于预警频道和公共呼叫频率。
核心指挥网络和加密通讯，绝不能有任何外人染指。
通知通讯排，立刻搭建一套独立的、用于对外‘展示’的通讯网络，专门应对美国人的监测。
他们要听，就让他们听我们想让他们听的。”
“是！我立刻去办！”陈剑心领神会。
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换取实实在在的重武器和装备，这笔交易，目前来看值得做。
但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必须万分小心。
处理完与美国人的博弈，林凡又将注意力转回内部。
他深知，外力终究不可恃，真正的根基在于自身。
他召来了韩德胜和王铁锤。
“部队整编情况如何？”
“报告支队长！”韩德胜立正回答，“
以老带新，初步完成了混编。
新建了两个补充连，骨干都是从各连抽调的老兵。
士气正在恢复，但战斗力形成尚需时间。”
“兵工厂呢？”
“修复了部分设备，开始利用空投的原材料复装子弹和手榴弹。”
王铁锤汇报，“但75炮一来，我们缺炮手和维护人员…”
“从各连抽调脑子活、学过数学的兵，成立炮兵教导队，让赵劲松负责，尽快啃下操作手册，形成基本战斗力。”
林凡下令，“另外，夜校不能停。
扫盲和基础战术训练要抓紧，我们要的不是一群只会打枪的莽夫，而是要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是！”
夜幕再次降临。
野人山方向的侦察小队没有新的消息传回，詹姆斯一行人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雾瘴谷的迷雾之中，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谜团。
而与华盛顿的博弈，虽然暂时占据了上风，获取了急需的援助，但林凡清楚，对方付出的每一份筹码，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看似慷慨的75mm山炮，或许正是未来套索的开始。
他独自走到指挥部门外，仰望星空。星空之下，是危机四伏的群山，是各方势力交织的暗网，是无数追随他、信任他的将士和百姓。
前路漫漫，杀机暗藏。
枯门岭的幽灵，华盛顿的筹码，都在将他和他的队伍，推向一个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危险莫测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与坚定。
无论多么艰难，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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