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君城东方的天际线,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陋巷”那片燃烧了一整夜的冲天火光,终于,缓缓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了整个贫民区的、厚重的、灰白色的烟尘。
这片曾经充满了喧嚣与罪恶的土地,在经历了一场末日般的浩劫之后,终于,陷入了一种……如同死亡般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而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充满了威严与神圣感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支规模庞大的、由超过两千名“圣殿骑士”组成的、金光闪闪的“神圣军团”,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浩浩荡荡地,开赴到了贫民区的入口。
他们盔甲锃亮,旗帜鲜明。每一个骑士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拯救苍生的、神圣而庄严的表情。
仿佛,他们不是在黎明时分,才姗姗来迟。
仿佛,昨夜那场,由他们的同僚所主导的、血腥的“净化”屠杀,与他们毫无关系。
在这支“神圣军团”的最中央,是一辆由八匹纯白色骏马拉着的、无比华丽的、如同移动神殿般的黄金马车。
马车的车顶,雕刻着光明神降临的浮雕。车身四周,则镶嵌着无数颗能散发出柔和圣光的“光明水晶”。
而当马车的车门,被两名侍者,恭敬地打开时。
一个,身穿洁白无瑕的祭司长袍、手持着黄金权杖的、圣洁得如同月光女神般的身影,缓缓地,从中走了出来。
——正是,光明教会的象征,王都所有民众的精神信仰,圣女卢米娜殿下。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的表情。她看着眼前这片,被烟尘笼罩的、如同鬼蜮般的贫民区,那双美丽的、如同紫水晶般的眼眸中,缓缓地,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哦,我可怜的、迷途的羔羊们啊……”
她的声音,通过圣光之力的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区。那声音,是如此的柔和,如此的圣洁,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怀罪孽的人,都忍不住,跪地忏悔。
“……不要怕。神的光辉,已经降临。”
“我,将在此,以神之名,驱散所有的黑暗,抚平你们所有的伤痛,指引你们那迷失的灵魂,重归……光明的国度!”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神圣无比。
在她身后,那些随军而来的、负责“记录”这一历史性时刻的教会书记官和画师们,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奋笔疾书。
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明天,在王都的各大广场之上,将会张贴出怎样一幅,激动人心的“神迹”画卷——
《圣女驾临,神光天降,一夜净化陋巷之邪祟!》
这,将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最完美的“政治作秀”和“形象工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圣女卢米娜,高高地,举起了她手中那柄,据说是由初代教宗亲自祝福过的、象征着“治愈”与“救赎”的黄金权杖。
她开始,吟诵起,那段传说中,只有历代圣女,才能完整吟唱的、最古老、也最神圣的……“大净化祝言”!
随着她的吟诵,她手中的黄金权杖,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光芒!
天地之间,所有的光元素,都仿佛,受到了召唤般,疯狂地,向着她的权杖,汇聚而来!
一股庞大的、神圣的、足以让任何亡灵和恶魔,都在瞬间灰飞烟灭的“净化”能量,正在,快速地,凝聚!
然而……
就在这“神迹”,即将降临的前一秒。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却突然,从那片,本应已经“死寂”的废墟之中,响了起来。
“我说……这位,漂亮的圣女殿下。”
“……您,是不是……来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晚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了过去!
他们看到。
在贫民区入口那座,早已倒塌了一半的牌坊废墟之上。
一个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亚麻布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个没睡醒的酒馆老板的、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斜靠在那里。
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
正是,“灰鸦”酒馆的主人——塞缪尔。
而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十名,气息彪悍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灰鸦”的精锐打手。
“塞缪尔!”
看清来人后,负责护卫圣女的圣殿骑士团队长,立刻,厉声喝道,“你这只地沟里的老鼠!竟敢,对圣女殿下不敬!还不快快跪下,祈求神的原谅!”
“跪下?”塞缪尔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我这双膝盖,跪天,跪地,跪我死去的兄长。就是,不跪……你们这些,手上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伪善的‘神’棍。”
“你找死!”骑士团队长勃然大怒,当即就要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就地格杀!
然而,圣女卢米娜,却缓缓地,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她那双美丽的紫水晶眼眸,平静地,看着废墟上的塞缪尔。
“塞缪尔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圣洁,却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神只般的威严,“……我知道,你对教会,有些‘误解’。”
“但是,请你和你的手下,立刻从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退出去。”
“因为接下来,这里将被‘神’的光辉,所彻底笼罩。任何心怀‘黑暗’与‘不敬’之人,若是不小心,被这光辉所‘灼伤’……那,可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她的话,说得极其“仁慈”。
但其中蕴含的、毫不掩饰的威胁,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
然而,塞缪尔,在听完她这番话后,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惧。
反而,笑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神的光辉?灼伤?”
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身后那片,依旧被浓重的、灰白色的烟尘所笼罩的、死寂的废墟。
“我亲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殿下,”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您,要不要,亲眼,看一看?”
“看看,您口中那片,所谓的‘被污染的土地’,现在……到底,是谁的……‘地盘’?”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下一秒!
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惊与骇然的目光注视下!
那片,笼罩了整个贫民区的、厚重的、灰白色的烟尘,竟然……如同拥有了生命的、听到了帝王号令的军队般!
齐刷刷地,向着两侧,缓缓地,退散开来!
露出了,烟尘之后,那片,早已,焕然一新的……“真实”!
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也没有,他们预料中的,疯人遍地,哀嚎不止。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无比诡异,却又……充满了某种“秩序”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成千上万的、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们,正静静地,盘腿坐在,那些早已被烧成白地的、空旷的街道上。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暴动。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表情。
在他们的中央,一个个,由“灰鸦”的成员们,临时搭建起来的“粥棚”和“医疗点”,正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伤者,正在被包扎。
孩子,正在被安抚。
逝者,正在被收殓。
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仿佛,这里,不是一个刚刚经历过末日浩劫的“地狱”。
而是一个……正在浴火重生的、充满了希望的……“人间”。
而在这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景象的……最中央。
在那座,早已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无名神庙”的……最高处。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戴着黑鸦羽毛面具的、娇小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重甲、手持长剑的、如同女武神般的女骑士。和一个,黑发金眸、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如同暗夜君王般的神秘少年。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俯瞰着,脚下这片,由她,亲手,从地狱中,拉回来的……“领地”。
和,领地之上,那成千上万个,正在用一种,看待“救世主”般的、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狂热崇拜的眼神,仰望着她的……
“信徒”。
圣女卢米娜,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了她理解范畴的、荒谬的一幕。
她那张,一直带着神圣微笑的、完美的脸,第一次,彻底地,凝固了。
她手中那柄,已经凝聚了庞大到足以“净化”整个城市的、神圣的黄金权杖,在这一刻,也显得是如此的……
尴尬,又是如此的……
可笑。
她和她的“圣光”,以及她那两千名,整装待发的“神圣军团”……
——都,彻头彻彻尾地,“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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