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冰封暗河那惨烈一战,已过去数日。
影杀峰据点内,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寒冰,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悲怆和血腥味。韩七的死,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最后推开柳轻絮的决绝身影、被冰刺贯穿时瞬间冻结的惊愕表情、以及那声戛然而止的闷响…这一幕幕如同梦魇,在寂静的夜里反复侵袭着幸存者的心神。
高远盘膝坐在自己的石屋内,原本雄壮的身躯显得有些佝偻,严重的冻伤虽在珍贵丹药作用下好转,但经脉中残留的极寒之气依旧让他运转真气时滞涩刺痛,实力恐怕难以恢复到从前。他时常摩挲着那面布满冰裂纹、几近报废的【不动山】巨盾,眼神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轻絮独自待在角落,断臂处包裹的纱布依旧刺眼。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常常长时间地盯着空荡荡的左袖,或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魂魄也随着那条手臂和死去的同伴一同留在了那极寒的冰窟里。偶尔,她会无意识地用右手手指蜷缩、伸展,仿佛还在试图扣动那早已不存在的弩机。
林无锋和冷雨相对沉默。林无锋擦拭着【惊雷】剑,剑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冰煞的寒气,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死亡后的疲惫与冷寂。冷雨则一遍遍检查着她的双剑【蛇吻】,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想从这机械的重复中找到一丝安定,但那紧抿的唇角却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墨辰给了他们三天时间处理后续事宜,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冷漠地提供了所需的物资。
第三日清晨,天色灰蒙,细雨霏霏。众人带着韩七遗留的、并未在战斗中损毁的佩剑和几件洗得发白的常穿衣物,沉默地来到了影杀峰后山一处僻静却可俯瞰远山云海的山坡。这里,是他们能为他找到的最像故乡的地方。
没有仪式,没有哀乐,只有铁锹挖开潮湿泥土的沉闷声响。坑挖得并不深,但每一铲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高远默默地将韩七的佩剑和衣物放入坑中,那把质地普通的长剑,剑柄已被磨得光滑,记录着主人曾经的汗水与坚持。
“兄弟…”高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将一坛烈酒缓缓洒在墓前,酒液混着雨水渗入新翻的泥土,“…走好。这辈子,哥哥欠你的,下辈子…再还。”这个硬汉的眼角有些发红,但他死死忍住,没有让泪水落下。
柳轻絮独臂颤抖着,将一朵在路边采的、被雨水打湿的白色小花轻轻放在简陋的墓碑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滑过苍白的脸颊。她最终无法忍受这窒息般的悲伤,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一声被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林无锋和冷雨并肩站立在墓前,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但他们一动不动。墓碑上简单刻着的“影杀峰弟子韩七之墓”几个字,此刻显得如此沉重。物是人非,当初一同走出杂役院的几人,石猛、侯吉音讯全无,秦虎失踪,如今韩七也永远留在了这里…这条通往强大的道路,铺满了荆棘与牺牲。
回到据点,气氛依旧压抑。当日下午,柳轻絮找到了墨辰所在的主石屋。她深吸了几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推门而入。
墨辰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妖异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莫测。听到动静,他并未回头。
“墨队长…”柳轻絮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辰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柳轻絮举起残缺的左臂,那刺眼的纱布让她的话语带上了一丝难堪的自嘲和彻底的疲惫:“我…我已是个废人。我主修《灵蛇双剑》,断去一臂,剑路已破,十成威力去了七成。近身搏杀,如今只是累赘…秘境之行,九死一生,我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只会…只会是拖累,平白送死罢了。”她的话语断续,却异常清晰。她道出了剑修失去惯用手后的残酷现实——并非只是力量减半,而是整个剑路体系的崩塌。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头的哽咽,继续说道:“韩七…他因救我而死…我…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牺牲,我承受不起…恳请队长,看在往日微末之功的份上,将我调离猎煞序列。哪怕去百工峰打铁,去外务堂记账,去…去任何一处管理贸易、处理杂务的峰头,都好。我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石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片刻后,墨辰淡淡开口:“可以。”
他手腕一翻,取出一枚材质不同、刻着“聚源”二字的新剑符和一个用料考究的小型储物袋,随意地抛给柳轻絮。
“凭此剑符,可去‘聚源峰’外务堂报到。此峰主管宗门部分物资贸易、坊市往来与账目核算。储物袋内是五百下品灵石和三瓶‘凝罡丹’,足够你安稳修炼至少侠巅峰,算是补偿。”
他的安排干脆利落,补偿也远超普通外门弟子想象,甚至足够一些家境普通的弟子购置一柄不错的制式煞剑。但这份“慷慨”背后,是绝对的冷静与计算——一个失去价值、心气已散的队员,安排到后方,给予足够补偿,既能安抚人心,也能彻底了结这段因果,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性价比极高。
柳轻絮接过剑符和储物袋,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用手指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对着墨辰深深一躬,头埋得很低:“谢…墨队长。”声音里混杂着解脱、苦涩、屈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她没有再看林无锋、冷雨和高远一眼,甚至没有回自己的石屋收拾什么,径直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影杀峰据点,消失在蒙蒙雨幕之中。她的背影,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瘦小和孤寂,曾经猎煞队员的锋芒与骄傲,已被残酷的现实彻底磨平,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却也注定远离风暴核心的平淡道路。
又休整了数日,待高远伤势进一步稳定,虽真气运转依旧不畅,但已能勉强独立行动后,墨辰将林无锋、冷雨和高远召集起来。
“准备出发。”他的话语依旧简洁,不容置疑,“秘境入口已稳定。”
三人默默点头。如今这支残破的小队,只剩下四人:深不可测、目的明确的墨辰;重伤未愈、实力大损的高远;以及状态相对完好、眼神却愈发沉凝的林无锋和冷雨。
当他们再次来到主峰后山那处被阵法隐匿的峡谷时,发现入口处的景象与之前已大不相同。
五枚秘境之钥悬浮于空,并非静止,而是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盘旋,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五色光晕(金、绿、蓝、红、黄),彼此交织,共同构筑成一道直径丈许、流光溢彩、能量流转极其稳固的能量漩涡通道。通道周围,原本狂暴撕扯的空间能量已变得温顺平和,只是靠近,便能感受到从中弥漫出的、精纯而古老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又心生敬畏。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峡谷之外,竟隐约能感受到数道极其强大、晦涩的神念似有似无地扫过此地,带着审视与威严,如同隐于云端的目光,但并未靠近干涉,似乎只是远远地关注着这里的动静。其中一道神念,甚至让林无锋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与威严,仿佛来自主峰某处。
显然,清河镇剑阁高层绝非对后山的动静一无所知!秘境入口的开启,能量波动如此巨大,根本不可能完全瞒住。或许墨辰的行动本身,就在某种默许、观察甚至是默契之下?这其中牵扯的深意和背后的博弈,让林无锋心中凛然,愈发觉得墨辰的身份和目的绝不简单,他们卷入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深。
墨辰对那几道隐晦而强大的神念恍若未觉,他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向那稳固而诱人的通道,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目标。
“走。”
他没有多余言语,率先迈步,身影如同融入水流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流光溢彩的通道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林无锋、冷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与决绝。他们又看向需要搀扶的高远。
“走吧,高师兄。”林无锋低声道,伸出手。
高远咬了咬牙,脸上横肉抖动了一下,最终重重点头,将粗壮的手臂搭在林无锋和冷雨的肩上。三人互相扶持着,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通往未知世界、充满机遇与危险的秘境通道。
就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后不久,那几道强大的神念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入口,微微交流了片刻,便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峡谷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道五色流光通道缓缓旋转,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气息,静静地等待着探索者的归来,或者…吞噬一切,归于永恒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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