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笔尖停在“亲爱的”三个字上,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几个年轻人推门进来,脚步急促,手里攥着打印好的文稿,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他们围到柜台前,七嘴八舌地开口:“我们是大学文学社的!想把那本书的故事改编成短剧,在校园巡演,您能同意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笔轻轻搁下,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
“你们想演的,是故事,还是真心?”
青年们愣住,彼此对视一眼。没人再说话。
林小满起身,走向展台。她从玻璃罩下取出那本《少年心事》,又将角落里的妹妹日记本也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先读完这两本,再来告诉我,你们想演什么。”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翻动纸页。起初是快速浏览,后来渐渐慢了下来。有人读到某一页时,手指停住,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另一个女生悄悄抹了眼角,把头埋得更低。
半小时后,他们合上书本,谁也没提演出的事。其中一人将文稿折好塞进包里,低声说:“对不起,我们……太轻率了。”几人默默放下几枚硬币,转身离开。
书店重新安静下来。
老太太仍站在展台前,背影佝偻,拐杖撑在地板上。她终于转过身,眼神温和,声音很轻:“谢谢。”
林小满点头,目送她走出门。风铃轻响,余音散尽。
她走回柜台,拿起那封未写完的信,轻轻折成三折,放进展台下方的小抽屉里。动作很稳,像完成一个仪式。然后她取出一块干净布巾,擦拭展台边缘,将卡片重新摆正——“这里不说轮回,只说未说完的话”。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书脊上,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边。
门铃又响了。
这一次,脚步声缓慢而沉重。一位老人拄着木拐走进来,军绿色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没有四处张望,径直走到展台前,盯着那两本书看了很久。林小满注意到他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指根处有一道陈年疤痕。
她端了杯温水走过去,递到他手边:“您也想留下什么话吗?”
老人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相纸边缘已经卷曲,表面布满细小划痕。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士兵,站在一座哨塔下,背后是连绵的山影。两人穿着旧式军装,肩并着肩,笑容灿烂。左边那人一只手搭在右边肩膀上,神情亲昵。
“这是我弟弟。”老人声音低沉,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1979年,我们在南疆失散。他没阵亡,也没归队,就像……从世上抹去了。”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这些年,我找过很多地方。部队档案说他失踪,地方志里没名字,连坟都没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展台上,“可我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也许是在路上,也许是在最后那一刻……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恨我,有没有怪我没能护住他。”
他抬起头,眼神浑浊却坚定:“你能帮我找到他最后的念头吗?哪怕只是一句告别。”
林小满低头看着那张照片。两个年轻人的笑容凝固在时光里,像被风吹不散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周予安——那个连名字都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少年,那份藏在抽屉里的三封情书草稿,还有火光中一闪而过的指尖。
执念从未因时间褪色。
她转身回到柜台,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深褐色麻布,没有任何标记。她翻开第一页,用钢笔写下第一行字:
“任务一:寻老兵之弟,地点:南疆边境旧镇。”
笔尖落下时,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封皮上,像盖了一枚无形的印信。
老人看着她,没问她有没有把握,也没问需要多少时间。他只是轻轻抚摸着照片,低声说:“他叫陈志远。比我小两岁,爱吃甜豆花,走的时候,才二十一。”
林小满合上本子,抬头:“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但我会去。”
老人缓缓点头,眼角微微颤动。他没有道谢,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军功章,放在柜台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塞给我的。说要是回不去,就当替他活着。”
林小满没碰那枚章,只是看着它静静地躺在木面上,金属光泽暗淡,却仍能看出上面刻着的五角星。
“您等了多少年?”她忽然问。
“四十五年。”老人说,“每年清明,我都往南疆方向烧一封信。纸灰飞起来的时候,我就当他在读。”
林小满沉默片刻,起身从书架最上层取下《引魂人笔记》。她没有翻开,只是将它轻轻放在新笔记本旁边。两本书并列而立,一本记录过往,一本即将写下新的旅程。
“您弟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个镇?”
“云岭镇。”老人说,“靠近边境线,现在几乎没人住了。当年战事一停,居民就撤了。听说后来起了雾,常年不散。”
林小满记下地名,没有多问。她知道有些事不能急,有些路必须一步步走。
老人站了一会儿,拄拐转身,动作缓慢却不迟疑。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背对着她说:“我不求他回来。只求他能闭眼。”
门铃轻响,人已离去。
林小满站在原地,手指抚过新笔记本的封面。她想起自己最初只想关店收摊,躲开所有麻烦。可现在,她竟主动拿起笔,写下第一个属于他人的寻魂任务。
展台上的花换了新的,白菊旁添了几支紫色风铃草。钱盒里多了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币,最上面是一张十元,角上压着一枚铜钱。
她走回柜台,打开抽屉,将老兵留下的军功章轻轻放进去,和那封未写完的信并排放着。然后她取出一只帆布包,开始收拾必需品:干粮、手电、备用电池、驱潮药片、一张旧地图。
最后,她将新笔记本放进包里,拉上拉链。
阳光移过地板,照到她的鞋尖。她低头看了看,弯腰系紧鞋带。
包放在肩上时,门铃再次响起。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本书,眼神犹豫。她没进来,只是隔着玻璃望着展台。
林小满走过去,打开门。
女孩低声说:“我……我想问,如果我想找的人,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还能找到吗?”
林小满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相册,手指抚过其中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个穿长衫的年轻人,站在老式照相馆的布景前。
“这是我爷爷的哥哥。”她说,“他走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林小满接过相册,轻轻翻了一页。
女孩的声音更轻了:“我奶奶临终前说,他其实一直想回家,只是……不敢。”
林小满合上相册,还给她。
“能。”她说,“只要有人记得,就还能找到。”
女孩点点头,抱着相册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您要去哪儿?”她回头问。
“南疆。”林小满说。
女孩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书包,掏出一小包晒干的桂花,递给林小满:“路上吃吧,甜的。”
林小满接过,道了谢。
女孩笑了笑,跑开了。
林小满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包桂花。阳光照在街道上,扫帚仍插在地缝里,纸页未动。
她转身回店,将桂花放进帆布包的侧袋。
然后她关掉灯,锁上门,把钥匙放进衣兜。
转身走向巷口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包的一角。
新笔记本的边角露了出来,封面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任务一:寻老兵之弟,地点:南疆边境旧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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