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桃将那个仿佛还带着千里之外的风雪与一个男人无尽悔恨的木盒,星夜兼程送入那座早已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紫禁城时,养心殿内早已是愁云惨淡,一片死寂。
新皇顾怀瑜在经历了最初励精图治的雄心壮志之后,如今却像一头被困在金色囚笼里的病狮。他那本应充满了锐气与自信的眼神,早已被那日复一日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枯荣”之毒消磨得只剩下一片灰败的、对死亡的恐惧。
他已经有整整三日未能上朝了,只能将国事暂时托付给以内阁首辅李元白为首的几位心腹重臣。
而灵素则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她用尽了自己所知的所有中医典籍中关于“固本培元,扶助正气”的法门。她以金针为他温补肾阳,滋养肝阴;她亲自调配药膳,用最上等的人参、黄芪、当归、熟地,为他填补那早已亏虚不堪的气血。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扬汤止沸。那如同魔鬼般无影无形的“枯荣散”,依旧在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他的生命本源。
当春桃将那个用明黄色丝绸层层包裹的木盒呈到她的面前时,灵素那双早已因为过度耗损心神而布满了血丝的清冷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剧烈的波澜。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春桃一人。她颤抖着手,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木盒。
当那块通体赤红,在烛光下流转着仿佛有生命般的血色光华的“龙血石”,与那张写着“其解法,唯‘龙血石’”的瘦金体残页映入她的眼帘时,即便是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也不由得狠狠地揪紧了。
是他……是他回来了。
他竟真的找到了这传说中足以逆天改命的神物。
“姑娘……”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个人……他就在善堂等着。他说,东西送到,他便走。”
灵素沉默了。她看着手中那块还带着一丝远方水汽与那个人体温的石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是恨?可那恨早已在她“死”过一次之后变得淡了。
是爱?那爱更是早已被他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碾得粉身碎骨。
如今剩下的,或许只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牵绊。
“告诉他,”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东西我收下了。”
“他的人情,我也记下了。”
“让他走吧。”
“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
当春桃将灵素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那个在善堂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等了一整夜的男人时,顾临渊没有任何的意外。
他只是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告别,也是对他自己那早已破碎不堪的过去最后的埋葬。
然后,他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京城那茫茫的人海之中。仿佛他此番万里奔袭回京,就只是为了送来这一个迟到了太久的答案。
……
养心殿内,灵素在屏退了所有左右之后,终于开始了那场足以逆天改命的最终的治疗。
她将那块坚硬如铁的“龙血石”放入一个特制的、由昆仑暖玉打造而成的玉臼之中。她没有用任何工具,而是并指如剑,将自己那早已修炼得精纯无比的内力缓缓地注入玉臼之中。
只见那块本是坚不可摧的奇石,竟在她那看似柔弱的指尖之下,一点点地被无形的气劲研磨、分解,最终化作了一捧最细腻的、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的血红色粉末。
随即,她将那粉末倒入一瓶早已准备好的、产自西域的高达九十度的“火龙烧”烈酒之中。只见那血红色的粉末在与烈酒接触的瞬间,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地溶解、旋转,最终将整瓶烈酒都染成了一种如同流动的岩浆般的瑰丽的赤金色!
一股充满了至阳至刚之气的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灵素打开针囊,取出九根最长的、由纯阳赤金打造而成的金针。她没有再为皇帝施展那些复杂的针法,她只是将那九根金针依次刺入了他后背那条总督一身阳气的督脉之上的九大生命之穴!
从尾闾骨的“长强”,到脊柱之巅的“大椎”!
“督脉乃‘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阳气。”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一种神秘的韵律,“今日我便以这天地至阳之物,为你这早已枯竭的阳脉之海,重新注入生命之源!”
她将那早已与“龙血石”药液融为一体的金针,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螺旋之势,缓缓地刺入了皇帝腰间的“命门穴”!
“命门乃‘生命之门户’,是元气之所系,真火之所存!”
“今日我便为你重开此门!”
“轰——!”
一股肉眼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金色的、温暖的能量,瞬间从金针之上爆发开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皇帝那早已如同寒冰地狱般的枯竭的经脉之中!
“呃——啊——!!!”
一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舒畅的复杂的嘶吼,从皇帝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那早已枯败如树皮的身体竟在瞬间迸发出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芒!他那满头的因为“枯荣散”之毒而早生的白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灰,再由灰转黑!他那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威严!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逆天改命的女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对那神鬼莫测的医术的深深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在自己的生死被另一个人彻底掌控之后,那种属于帝王的极致的屈辱与恐惧。
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之下,再也无法挣脱。
“灵……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你想要什么?”
他知道她救了他必然有所求。他已经做好了被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无论是封侯拜相,还是那足以与他分庭抗礼的无上权柄,只要她开口,他都给。
然而,灵素却只是缓缓地收起了金针。她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贪婪与欲望,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从怀中拿出了那封早已被她珍藏了许久的、来自北境的血色密函,和那枚刻着“君子如兰”的太师私印。她将这两样足以颠覆整个大周朝堂的致命的证据,轻轻地放在了龙榻之旁。
“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要一个真相。”
“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关于先太子的死亡真相。”
“我更要一个公道。”
“一个为那些被安道全与他背后那张巨网所残害的无数冤魂讨回的公道。”
皇帝看着那两样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他知道这个女人要做的是什么了。她不是要权,她是要借他的手,借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来为这早已腐烂生疮的帝国行一次最彻底的刮骨疗毒!
而第一个要被开刀问斩的,便是那个曾经差一点就将他也拖入深渊的……
“好。”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与她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翻了,谁也活不了。
……
三日后,一道足以让整个大周都为之天翻地覆的圣旨,从那紧闭了数月之久的养心殿传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于病中得先祖托梦,方知二十年前先太子‘仁宣太子’乃是为奸人以南疆奇毒‘枯荣散’所害,并非夭折。朕心悲恸,愧对列祖列宗。特命护国总司灵素为‘钦差大臣’,联合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此案!凡与此案有任何牵连者,无论其官阶多高,地位多重,一律彻查到底,绝不姑息!钦此!”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
一场以二十年前的皇家秘辛为引,由那个早已被神化的女子亲自主导的史无前例的政治大风暴,就此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
……
这场被后世称之为“元熙血案”的大清洗,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里,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从盘踞在朝堂之上的数十名三品以上大员,到隐藏在江南与军中的无数安氏余孽。一张隐藏了二十年,早已与这个帝国的肌体融为一体的巨大的罪恶之网,被那个白衣覆纱的女子用最冷酷也最精准的刀一根线一根线地彻底斩断!
整个大周的朝堂几乎为之一空!
而当最后一名罪犯伏法之后,那个本应是这场清洗中最大的功臣,手握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侧目的滔天权柄的女子,却再一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交出了那枚代表着“如朕亲临”的金牌令箭,辞去了那足以号令百官的“钦差大臣”之位,甚至连那早已被她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大周医部”也全权交给了她的弟子赵医官。
她再一次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回春堂,仿佛那三个月的血雨腥风与她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梦。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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