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聊了许久,从春耕的安排说到山里的草药,从孩子们的课业谈到过冬的储备,直到夜色渐深,才意犹未尽地散去,各自回屋休息。
王红引着赵云穿过稀疏的人群,来到张远面前。
张远抬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赵兄,咱们又见面了。”
“张兄。”赵云颔首回应,目光落在他身上,初看此人粗衣麻布,就是乡野村夫,再看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月色正好,一起走走?”张远提议。
“好,走走。”
张远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红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快去早睡,明日还要早起念书。”
王红咧嘴一笑,对两人拱手:“那先生和赵将军慢聊,小子先告退了。”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跑向了村舍。
张远带着赵云,沿着村寨边缘的小路缓缓前行,一路都未开口。
身后的村寨渐渐沉寂下来,只有零星的犬吠和虫鸣在夜色中回荡,村民们大多已沉入梦乡。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条溪水边。
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溪水潺潺流淌,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赵云望着水中的月影,先开了口:“王红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懂事得很,是个好苗子。”
张远笑了笑:“不过是个孩子头,领着一群娃娃胡闹罢了。”
“白日里,我见他们在学‘天下为公’四个字。”赵云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张远望着溪水,轻声背诵起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背完,转头看向赵云,“子龙,你如何看待他们学的这四个字?”
赵云沉吟片刻,道:“单是这第一个‘天’字,我便有些看不透,想请教张兄。”
“谈不上请教,一起探讨罢了。”张远示意他继续。
赵云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自古便有‘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的说法。
天为万物之始,天子乃是天的意志在人间的代言人,忠于天子,便是忠于天意。
这是纲常,也是根本。”
张远点点头:“赵兄说的,不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只是董子的看法。
他还说过‘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又提出‘三纲五常’。
依他之见,君王若有过错,上天自会降下灾异示警;而百姓服从君王,便如子女服从父亲一般,是天经地义。”
这正是两汉以来的主流思想,赵云深以为然,便道:“正是如此。
人活一世,价值何在?莫过于辅助君王,安定社稷,使黎民安居乐业。
这便是我辈读书习武之人的本分。”
张远看着他,忽然问道:“如今汉室倾颓,乱象渐生,颇有几分春秋战国纷争再起的苗头。
我是说假设,假设世道又乱起来。依赵兄之意,怕是要择一明君辅佐,而后平定天下,重现盛世,对吗?”
赵云坦然点头:“现在世道虽难了些,但没到张兄说的地步。
但张兄既然说是假设,那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若能得遇明主,我必效犬马之劳,荡平乱世,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顿了顿,看向张远,“说句心里话,张兄有如此才学见识,若能出仕,辅佐汉室,必能有一番作为。
纵使一时无门路,先投效一方州牧郡守,为国效力,亦是正途。
忠义二字,乃是立身之本,不可动摇。”
张远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赵兄劝我的话,我听明白了。”
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只是,赵兄想听听我对这个‘天’字的认识吗?”
赵云神色一凛:“张兄请讲。”
张远望着潺潺溪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我看来,所谓‘天’,并非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意志,更非一家一姓的私产。
天心,其实就是民心。
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天遂人愿;百姓流离失所,便是天怒人怨。
这天下,从来不是帝王将相的天下,而是万千黎民的天下。”
他转头看向赵云,目光清澈:“忠义二字,自然没错。
但若只是忠于一家一姓,为了维护某个王朝的统治,哪怕它已腐朽不堪,百姓苦不堪言,依旧盲从,那便是愚忠。
真正的忠,是忠于黎民苍生,是为了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做到这一步,忠义方能升华为仁义——不仅对君王尽忠,更对万民施仁。”
赵云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张远的话,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形成的认知。
他想反驳,却发现心中竟有一丝动摇——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那些被豪强欺压的百姓,他们的苦难,难道就不是“天意”的一部分吗?
沉默良久,他才艰涩地问道:“张兄真的认为,能够回到‘公天下’的时代?”
“回去?”张远笑了笑,“那是开历史的倒车,我从未想过。
我只是想,让百姓能过得好一些——尝试着,打破一下这旧世界的枷锁而已。”
他坦诚道:“我也知道,难。
如今的世道,封建制度与眼下的生产力纠缠在一起,想要彻底打破,难如登天。
我的想法,或许确实幼稚。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
毕竟,我们的文化里,本就有‘民为邦本’‘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种子。
就算最终失败了,我既然来这世间走了一遭,总得留下些什么,让后来人知道,曾有人为了推动历史的进步,努力过。”
赵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张远的认识之深邃、思维之广阔,早已超越了自己能理解的层次。
那些“生产力”“封建制度”之类的词,他闻所未闻,却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种宏大的道理。
但他终究是赵云,有着自己坚守的理念,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忠义与纲常,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动摇。
他沉默着,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张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刚才你劝我的话,我听进去了。现在,我也劝你一句。”
赵云心中一紧,以为他要邀约自己共举大事,已经暗暗打定主意要拒绝。
却听张远缓缓道:“不要信我说什么。”
赵云一愣:“啊?”
张远指着溪水对岸的村寨,月光下,那里的屋舍安静地卧在山坳里,透着一种安稳的气息。
“而是去观察,我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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