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岭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把干裂的土地浇透了,也让幸存的人们缓过一口气。
可雨停之后,饥荒的阴影依旧盘旋不散。
有人问起朝廷的赈灾粮,流民里几个从洛阳附近逃来的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赈灾?听说宫里的西园又添了新玩意儿,陛下正忙着让宫女扮成商贩卖东西取乐呢,哪有功夫管咱们死活?”
“可不是嘛,”另一个人接话,“据说陛下把官职都明码标价了,一个郡守卖几百万钱,买官的人上任后,还不得往死里搜刮?
赈灾粮?
怕是早被他们换成金银,孝敬给宫里了。”
州县的“赈灾”更是成了笑话。
从井陉县逃来的一个小吏,啐了口唾沫:“新换的县令,一到任就打着‘赈灾’的旗号,让百姓‘捐粮助官’,说是‘暂借’,结果把粮拉走就没了下文。
原来能勉强糊口的人家,被这么一折腾,也得出来逃荒。”
倒是那些世家大族,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他们趁着灾年,用几升发霉的粮食,就换走了流民手里的土地;把饿得走不动路的人招为佃户、家奴,拉起私兵,庄园的墙修得越来越高。
有商人路过时说,真定城里的李家,光私兵就养了上千人,粮仓堆得满满的,却连一粒粮食都不肯往外放。
“前几日,南边有流民抄了个地主的庄园,”一个瘸腿的流民凑过来,压低声音,“那地主藏了几十石粮,眼睁睁看着人饿死,结果被饿疯了的人冲进去,抢了粮,放了火……”
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多,像野草一样在流民里蔓延。
地主们更怕了,私兵加得更紧,盘剥也更狠,生怕下一个被抢的是自己。
官府呢?
要么和地主勾结在一起,要么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派兵“剿匪”,也不过是杀几个流民凑数,报上去说是“平定乱民”。
张远带着人,一边往红岩岭运水,一边在沿途挖坑,把那些倒在路边的尸体埋了。
有的里,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几具已经僵硬的尸体,苍蝇嗡嗡地绕着飞。
有的里,还剩几个人,坐在门槛上,眼神呆滞,问他们话也不答,锅里煮着的,竟是树皮和观音土。
“先生,这里还有口气!”王红指着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的孩子,跑过去把水袋凑到他嘴边。
张远蹲下身,看着孩子干裂的嘴唇,心里像被针扎。
他让弟兄们把能找到的粮食都集中起来,熬成糊糊,挨家挨户地送。
那些百姓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有个老汉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俺们算是看明白了,啥官啥老爷,都不如你这实在人……”
井陉县的县令换了三任,每一任都想把张远当成“匪患”剿了,可看到封龙山和红岩岭的人越来越多,又缩了回去。
到后来,县令的政令连县城都出不去,城外的村子,都认张远派去的人,把缴给官府的粮,偷偷送到了红岩岭。
可粮食还是不够。
红岩岭的存粮快见底了,五万人每天要吃掉不少粮食,光靠野菜和树皮,根本撑不住。
张远站在山头上,望着远处的井陉县城,那城墙后面,藏着官府的粮仓,还有那些大户的私粮。
“先生,要不……”典韦攥着双戟,眼里冒着火,“俺们去把县城打下来,粮就有了!”
张远摇摇头。打下来容易,可朝廷一旦派兵围剿,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扛不住。
他琢磨了两天,忽然对弟兄们说:“备些车子,跟我去井陉县‘借粮’。”
三万流民跟着他,浩浩荡荡地往县城走。
他们手里没拿武器,就那么默默地走着,像一股沉默的洪流。
守城的兵丁吓得脸色发白,刚要射箭,县令连连摆手:“别放箭!”
他知道张远的厉害,也知道这些流民饿疯了是什么样子。
张远说明来意,县令陪着笑,让衙役从粮仓里搬了几百石粮,从城墙上掉下去:“张先生,这点粮……您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张远看着那些掺着沙子的粮食,没多说什么,让人装上车子:“记下账,将来有了,还你。”
“不用还!不用还!”县令忙摆手,看着张远带着人流离开,后背都湿透了。
靠着这些粮,红岩岭又撑了些日子。
商人们见井陉县还算安稳,又开始往这边跑,带来的消息却越来越吓人:
兖州那边已经有人吃人肉了,青州的流民攻进了县城,把官仓抢了个空,朝廷派去的兵,刚到半路就哗变了……
“太平道倒是越来越兴旺,”一个商人喝着水,咂咂嘴,“他们的渠帅到处开仓放粮,说‘黄天要救世人’,信的人越来越多。
我从巨鹿过,见他们的人穿着黄衣,给流民治病、分粮,都说他们是‘活神仙’。”
封龙山和红岩岭这边,太平道的影响也悄悄传了过来。
有人在夜里偷偷祭拜“黄天”,有人把太平道的符水当成救命药。
张远知道后,只是让人盯着,没去干涉。
有一次,他撞见几个老婆婆在山洞里跪拜,嘴里念叨着“黄天保佑”,旁边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糊糊。
刘兰有些生气:“先生,她们怎么还信这个?”
张远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她们饿了太久,怕了太久,总得有点念想。
这念想哪怕是假的,能让她们多撑一天,也是好的。”
他想起沿途看到的那些尸体,想起那些眼神空洞的流民,忽然懂了“宗教是精神寄托”这句话。
当人走投无路时,当所有的努力都看不见希望时,一点虚幻的念想,就像黑夜里的一点光,哪怕微弱,也能让人多走几步。
看着老婆婆们拜完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半块糊糊分着吃了,眼里有了点活气,张远忽然觉得,之前对太平道的反感,淡了些。
“只要她们不闹事,不害人,”他对刘兰说,“就让她们拜吧。”
刘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那些老婆婆互相搀扶着离开,忽然道:“先生,等咱们有了足够的粮,她们会不会就不拜了?”
张远望着远处的山,那里的草在雨后冒出了绿芽。
他笑了笑:“或许吧。等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安稳日子过,谁还需要靠着虚幻的念想活呢?”
但实际上,张远明白,宗教信仰的问题,不是一言两语的事情,或许会贯穿人类社会始终。
不过这些形而上的事情,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
眼下,他能做的,就是让红岩岭的五万人活下去,让那点绿芽,能在这片焦土上,扎得更深些。
至于太平道的兴起,至于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只能攥紧手里的枪,一步一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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