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阳返回人民军地界，张远立刻分派任务：
阳曲仍由赵霜、令狐娇驻守；典韦、郭大贤率军驰援西河郡的黄巾军。
他自己则带着张辽、李大目和投奔的百姓，直奔上艾。
刚入县城，城外便传来震天呐喊。
只见谷雨正率领一队士兵在山地间奔袭，时而攀越陡峭山壁，时而钻入茂密丛林。
队列虽不如正规军齐整，却透着一股灵活狠劲，如山林中的猎豹。
这是按封龙山的法子练的？张远驻足观望，嘴角扬起赞许的弧度。
谷雨见张远到来，连忙喝令队伍停下，快步跑来行礼。
张远夸赞了他。他脸上带着几分腼腆，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先生，山里作战，这些野路子比堂堂阵战管用多了！
做得好！张远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铿锵，兵法无常势，能打胜仗的，就是好法子！
然而，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太久。
两人闲谈片刻，谷雨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先生，有一事……不说，是违背人民军的原则；说了，又恐伤了同僚和气！
张远心中一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当即示意：但说无妨。
谷雨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听到些风声，随后暗中查证过。
上党郡出了几个人，自称是您的亲戚，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在各县横行霸道。
他们强占了壶关附近百亩良田，说是首席亲赐的产业，还逼着县令把几个小吏换成他们的人。
百姓稍有不满便遭打骂，如今各县民怨沸腾，都在传……传将军您忘了本，纵容亲族欺压乡里！
守将石仲呢？张远的声音瞬间冷得像万年寒冰，眼神里的温度骤然褪去。
石……石将军不仅没制止，反倒让人给那些人送了粮米，说什么不能怠慢了首席的亲戚。
有县吏上书劝谏，还被他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说莫要小题大做，伤了首席的颜面。
当然，据我所知，石将军并未从中贪污。
先生，我说这些，全是出于良心，出于人民军的理念。
绝非告状，更不是挑拨是非！
张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先去安排好随行百姓的安置。
随后，他对身旁亲兵厉声道：备马！去上党，把石仲给我叫来！单独带他来见我，此事，不必声张！
亲兵领命匆匆而去。
张远负手在帐内焦躁踱步。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石仲初到封龙山时的模样——瘦得像根芦柴棒，眼里却燃烧着不屈的光芒：
将军，我爹娘被贪官害死了！我就想跟着您，杀尽天下贪官，让这世上再没有像我一样的苦人！
那时的石仲，在战场上敢用血肉之躯为他挡箭，在田地里能和百姓一起挥汗如雨，乡亲们都亲切地喊他石兄弟。
可这才多久？不过短短三年，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两日后的傍晚，石仲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上艾。
他身着崭新的锦袍，腰悬玉带，比起往日那身沾满征尘的戎装，倒多了几分油滑的官老爷派头。
见到张远，他立刻满脸堆笑，拱手行礼道：先生唤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上党一切安好，百姓们都念着将军的好呢……
张远却连看都没看他，只是指了指帐内的空位，语气平淡无波：
石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莫名觉得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刚小心翼翼地坐下，就听张远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壶关的良田，是你送出去的？
石仲身子猛地一哆嗦，端起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满桌。
他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地辩解：先……先生，那几人说是您的远亲，还带了您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当信物。属下想着……想着不能失了先生的体面，就……
体面？张远猛地抬眼，百姓的地被抢了，骂我张远忘恩负义、忘了根本，这就是你给我挣来的体面？
石仲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地跪倒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先生恕罪！先生……学生也是一时糊涂啊！
他们说从小看着您长大，还说了您小时候的不少事，属下才信了……
我小时候的事？
张远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缓步走到他面前，我娘早逝，爹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我哪来的什么长命锁？石仲，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三……三年了。石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头埋得几乎要贴到地面。
三年。张远缓缓蹲下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还记得你刚到封龙山时吗？
你说你家本是赵郡的农户，太守贪墨赈灾粮，你爹去县衙理论，被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
你娘气绝身亡，年幼的妹妹被卖给人贩子，你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要去报仇，被乡邻死死按住，才侥幸逃到封龙山来。
到了山上，你冻得直打哆嗦，是王老汉把他唯一的棉袄给了你。
你后来重伤昏迷，是李婶用仅有的米汤一口口喂活了你。
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石仲的头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现在你成了上党守将，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抢那些和你父母一样的父老乡亲的地，去打那些曾经把你当亲人的百姓？
张远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些百姓，是把你当成石兄弟的！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信任的？
我错了……先生，我真的错了……
石仲终于崩溃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别给将军您添麻烦……
我没贪他们一分钱，我就是……就是怕他们真是您的亲戚，万一怠慢了，会让您不高兴……
张远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像被一块巨石堵，闷得发慌。
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石仲，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帐外候着吧。明日，当着全军将士和上艾百姓的面，再好好说说你的错。
石仲哽咽着应了一声，被亲兵搀扶着出去时，脚步虚浮，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帐内只剩下张远一人，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
望着案上那份还没看完的巡查记录，指尖微微发颤——原来，治理这天下，果然比打赢十场硬仗，还要艰难得多。
次日一早，上艾城的校场被初阳晒得暖融融的，却掩不住空气中的凝重。
校场边竖起了高高的木台，赤色人民军大旗在风中飘扬。
文官、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校场边缘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大家交头接耳的低语，都在猜测张远召集大家来干什么。
张远一身粗布衣，大步走上木台。
他站在台中央，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来到上艾，看到一切向好，乡亲们脸上有了笑容，我很高兴。
王当将军，他们英灵不远，看到这一切，我想他们也是高兴的。
战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但我同时也查到了一些事，这些事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让我夜不能寐，让我感到无比揪心！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吼出来的：
今天，我要向全军将士，也向我自己，发出灵魂拷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是谁？！
你们忘了自己曾是吃不饱饭的佃户，是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是拿起锄头反抗的农夫吗？！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人民军的使命是什么？！
是让天下没有压迫，是让耕者有其田，是让孩子们能吃饱饭、能认字读书！
不是让你们穿上官服，就忘了自己的根！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告诉我，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已经堕落了？
有没有人开始贪图享乐，开始欺压百姓？
有没有人，已经变成了我们当初最痛恨的那种人？！
校场上鸦雀无声，连风吹动旗帜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从今日起！全军立刻开展整风运动张远的拳头重重砸在身前的案几上，发出的一声巨响。
所有县尉以上的官员，分批到上艾集中学习！
我们要重温誓言，我们要清洗思想上的灰尘！
我们要找回那颗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初心！
谁要是敢挡路，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立过什么功，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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