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骸星域的核心圣殿并非由砖石构筑,而是由纯粹的能量编织而成。恒昙步入其中时,感觉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流光溢彩的能量束在虚无中纵横交错,编织出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图案,每一道流光都似乎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嗡鸣,那不是声音,而是能量流动产生的振动,直接叩击着来访者的灵魂。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空间本身似乎也在随着能量流的脉动而微微呼吸、变形。
恒昙深吸一口气,太执赋予的协调权能在他体内温和运转,帮助他适应这超越常规物理规则的环境。他的每一步都踏在看似虚空,实则坚实无比的能量场之上,荡开细微的涟漪,旋即被庞大的系统吸收、平复,仿佛他微小的存在试图在无垠的海洋中激起浪花,却瞬间被海洋的深邃所吞没。
圣殿中央,晶魄女王悬浮于空,她的存在超越了恒昙对生命形态的一切认知。她不是血肉之躯,也不是机械造物,而是由无数璀璨光点组成的能量集合体。这些光点并非杂乱无章,它们遵循着某种极深奥的法则运动、重组,形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分形结构,时而如星河旋涡,时而如完美晶体网格,时而又化作难以理解的拓扑形态。她的“面容”没有固定形态,却在能量流动中偶尔呈现出类似五官的轮廓,庄严而莫测,那双由凝聚星辉构成的“眼眸”仿佛能看穿来访者最深层的思想。
“欢迎,恒昙大尊,我要怎么庆祝您的晋升,来表达我的喜悦的心情。”女王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回响在恒昙的意识中,清冷如宇宙深处的回音,却又带着一种能共鸣万物频率的奇特质感。
恒昙稳住心神,按照临行前所学的晶骸星域最高礼仪,将右手掌心向内置于胸前,微微躬身,能量流自然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形成一个简单的致敬符纹——这是对能量文明表示尊重的方式。“尊贵的晶魄女王,感谢您在永恒流旋之中接见我这渺过客。我代表太执星域,带来对晶骸文明历经百万年所臻至的平衡之境,最崇高的敬意,以及对未来可能共鸣的最真诚意愿。”
能量光点流转加速,形成一个类似微笑却又更加复杂的图案。“敬意与合作总是令人愉悦的开场。形式完美,能量纯粹,你学习得很好,协调者恒昙。但让我们越过形式的谐波,直达本质的核心频率。你跨越星海而来,穿越动荡的银河边缘,不仅是为了传达问候的涟漪。”
恒昙点头,知道在这位存在面前任何掩饰都毫无意义。他调动太执赋予的协调权能,一道柔和而明亮的金光自他手中展开,并非简单的全息投影,而是直接与周围的能量场耦合,展示着银河系目前的混乱局面。星图之中,战争的红点如瘟疫蔓延,文明的哀嚎化作扭曲的频谱,资源的枯竭形成丑陋的暗斑。“如您深邃洞察所及,尊贵的女王,银河系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湍流。各大势力角逐权力,弱小的文明如风中残烛,物理规则被武器扭曲,熵增以异常速率提升。整个星系的结构稳定性正在滑向不可逆的崩溃临界点。”
“而太执提出了‘大平衡’理念,希望通过外部干预恢复秩序。”女王的能量形态微微变化,光谱向蓝色端偏移,显示出高度理性的分析状态,能量触须轻柔地触碰着星图上的混乱点,瞬间便理解了海量信息。“一个有趣且…雄心勃勃的命题。平衡确实是宇宙存在与延续的基础法则之一,是抵抗终极热寂的短暂但必要的努力。”
恒昙敏锐地捕捉到女王语气中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保留意味,谨慎地推进论点:“正是如此。混沌并非自然的本真状态,而是系统因内在或外在干扰而偏离平衡点的病态表现。太执相信,唯有通过有意识、有智慧的调节,才能引导银河系这般复杂的巨系统回归健康、可持续的动态平衡点。”
“有意识的调节。”女王重复这个词组,能量流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钻石刀刃的光芒。“多么委婉而中性的频率表达。实质上,你指的谐波背后,是武力的干预,是舰队的集结,是能量的强制性再分配,不是吗?太执星域计划向银河派遣它的力量,以‘平衡’之名实施一场规模浩大的…征服。” 这个词,“征服”,被她用极其平静的频率说出,却带着千钧重量,让周围的能量场都为之一滞。
恒昙感到对话的能级正在提升,走向危险而核心的边缘,但他体内的协调权能运转不休,帮助他保持镇定:“‘征服’是过于强烈且充满负面谐波的词汇,女王陛下。我们寻求的是稳定,是建立一种能够自我维持、自我修复的秩序系统。有时,短暂而精准的干预——如同医生对病灶的手术——是为了机体长久的健康与自主。短暂的扰动,是为了抑制更大的失稳。”
女王的光点忽然凝聚成无数尖锐的、完美对称的几何形状,仿佛一个多维度的冰冷晶体。“让我们暂停在这个比喻上,协调者。你宣称追求平衡,但征服行为本身,其引发的能量剧变、意识反抗、系统对抗,即是最大的失衡之源。武力介入会激发更强的反抗能量,镇压反抗需要投入更多武力能量,这是一个典型的正反馈循环,是不断放大的破坏性谐波,与平衡所追求的负反馈、阻尼与稳定基本原理背道而驰。你如何保证这把‘手术刀’不会引发致命的感染和更广泛的坏死?”
恒昙感到压力陡增,女王的质疑像精确制导的能量针,直刺太执理论架构中最核心的承重节点。“任何系统层面的变革都不可能绝对无痛。我们承认初始干预会造成扰动。但太执的超级计算体运行了数以万计的模拟,所有模型都显示,初始干预造成的扰动将在可控范围内,是短期成本。而长期收益——亿万文明的存续、秩序的恢复、知识的延续——将远远超过这短期成本。”
“计算的模型。”女王的能量形态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光谱中泛起一层代表质疑的淡琥珀色波纹。“宇宙不是封闭的数学模型,恒昙协调者。生命体不是没有意志的变量,文明不是可完全预测的方程式。你们太执星域总是过于信赖自己逻辑晶体的计算,却忽略了意识海洋中自由意志所带来的永恒不确定性、非线性突变和创造性混沌。这些,是算力再强也无法穷尽的因素。”
恒昙正准备引证几个特定模型来回应,女王却突然转变了能量频率,仿佛在交响乐中切换了完全不同的乐章:“在我们继续这理论频率的碰撞之前,或许你应该更深入地感受和理解晶骸文明对平衡的实践。理解我们为何存在,为何如此存在。随我来。”
未等恒昙回应,周围环境骤然变化。圣殿的能量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配置,并非简单的空间转移,更像是整个现实背景被切换。他们瞬间置身于一个无比宏伟的构造内部。这里没有地板和天花板的概念,只有无数条粗细不一、明暗各异的能量通道纵横交错,延伸至视觉极限,形成一个无限复杂、不断微妙运动的立体网络。无数光点在这些通道中缓慢流动,如同宇宙规模的血管中的智能血细胞。
“这是我们的生命循环与社会架构的核心系统。”女王解释道,她的能量形态扩展开来,与周围环境的所有通道连接,仿佛是整个网络的意识总枢,每一个光点的流动都映照在她那复杂无比的结构中。“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个晶骸意识体。每条通道代表一种能量、信息或意识交换的关系。”
恒昙屏息观察,他被这宏伟、精密到极致的造物所震撼。能量在网络中的流动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秩序,几乎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或突变。每个节点的亮度保持恒定,能量输入与输出完全平衡,就像一套完美运行的永恒机械。这是一种令人敬畏的……静止的完美。
“我们的社会建立在绝对能量与信息平衡的基础上。”女王的声音中带着历经漫长岁月打磨后的、毋庸置疑的自豪。“每个意识体从‘初始结晶诞生’到‘自愿能量消散’,其能量签名总量和结构复杂度都严格保持恒定。没有浪费,没有过剩,没有不足。我们实现了宇宙中最为完美的动态平衡,熵增被降至理论下限。”
恒昙凝视着这精妙绝伦的系统,不禁感到深深的敬畏。但很快,协调者的训练让他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他观察到网络边缘有大量节点虽然稳定,却明显暗淡,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它们之间的能量交换缓慢到近乎凝固。而与此同时,在新节点可能产生的网络“生长端”,他几乎观测不到任何新光点的产生,频率低得可怕,仿佛一片即将枯死的珊瑚礁。
“请问,那些特别暗淡的节点是……”恒昙谨慎地发问,尽量让自己的能量频率充满求知而非批判。
女王的能量流波动了一下,一丝代表不悦的微弱红光一闪而逝,但还是回答了:“那些是等待能量再分配的节点。当某个意识体经历足够长的存在周期,决定结束当前形态,其能量不会简单地消散于熵海,而是经过极其精密的纯化、重构程序后,注入循环系统,等待一个新的意识体在共识需求下诞生。”
“那么新意识体的诞生频率是由什么决定的?”恒昙追问道,他感到自己正在接近这个文明最核心的奥秘。
“根据系统总体能量平衡的绝对需要进?严格调控。”女王的回答简洁而冷峻,如同背诵物理定律。“每一个新生命的结晶诞生,都必须有一个旧生命的自愿消散作为绝对前提,且能量转移必须完全守恒,误差低于十亿分之一。我们不会允许无节制的、情绪化的繁殖破坏系统历经百万年才达成的精密平衡。生存,并非数量,而是质量的永恒。”
恒昙感到一阵深刻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能量场。他终于明白为何晶骸社会给人一种奇特的、令人窒息的停滞感——这是一个为了维持绝对平衡而严格控制生死、甚至可能严格控制思想和新事物产生的社会。能量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意识体数量保持恒定,甚至思想和创新也受到限制,以免引入不可预测的变量,破坏这脆弱的完美。这不是生命的花园,这是能量的陵墓。
“这种平衡……其精密与持久,确实令人惊叹。”恒昙谨慎地选择措辞,努力让能量频率保持尊重,“但请允许我问一个可能源于我短暂生命视角的、冒昧的问题——在这样永恒的平衡中,是否有……成长的空间?无论是个体还是文明,成长的本质必然意味着打破旧的平衡,建立新的、更复杂的平衡。绝对的平衡,是否等同于绝对的……停滞?”他差点说出“死亡”,但及时止住了。
女王的能量骤然变得明亮而锐利,如同被触碰的含羞草,瞬间收拢并露出防御的尖刺:“成长?还是贪婪?无序扩张?失控的癌变?宇宙中有太多文明以‘成长’为名,实则走向能量挥霍、内部剥削、最终自我毁灭的深渊!我们晶骸文明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地球年,远远超过绝大多数你们所知的‘成长型’文明,正是因为我们拒绝那种盲目、短视的扩张模式,选择了永恒与宁静!”
恒昙意识到自己触及了最敏感的核心教条,但他内心的某种东西推动他继续前进:“我绝非否定晶骸智慧的伟大成就。但生命最本质的冲动中,是否就蕴含着变化与超越的种子?完全拒绝变化,拒绝风险,是否也是一种…”他停顿了一下,寻找那个能精准表达他感受又不过于冒犯的词语,“一种缓慢的……能量固化?即便最完美的晶体,在绝对零度下,也会失去所有活性。”
周围能量场的压力陡然倍增,恒昙感到自己的协调权能受到了无形的、庞大的压制,仿佛整个网络系统的重量都轻微地压在了他的意识之上。女王的光点凝聚成更加复杂、近乎攻击性的分形图案,显示出她正在经历深度的思考与评估。
“你很敏锐,协调者恒昙。”女王最终回应,她的频率中听不出喜怒,只有绝对的冷静,如同在分析一个异常数据点。“但这恰恰构成了我们对太执银河干预计划持最深保留态度的核心原因。你们声称追求平衡,口号频率动人,却试图通过最不平衡的手段——武力、征服、强制——来实现它。这种根本性的逻辑矛盾,这种目的与手段的频率失调,你如何解释,如何调和?”
恒昙感到女王的质疑像一连串精准无比的高能粒子束,一次次击中太执理论大厦最脆弱的接缝处。他调动全部协调智慧,尝试构建最有力的回应:“宇宙中存在不同层级、不同尺度的平衡,女王陛下。有时,为了更高层级、更大系统的整体平衡与生存,子系统短暂的不平衡是必要且可接受的代价。银河系目前的混沌并非孤立事件,它的引力波、它的能量湍流、它的难民潮,正在像瘟疫一样影响相邻星域,包括晶骸星域最外围的传感网络。维持一个小范围、短时间的不平衡手术,可能有助于阻止更大范围、更长时间的系统性崩溃和秩序消亡。这是……辩证的平衡。”他引用了太执哲学中的一个高阶概念。
“有趣的辩证,令人想起古老黑洞吞噬物质以维持自身存在的方式。”女王的能量流中透出一丝冰冷的嘲讽频率。“但这不正是所有星际帝国主义、所有霸权文明最经典、也最虚伪的辩词吗?为了‘更大的善’(Greater Good),可以容忍‘较小的恶’;为了‘长远的平衡’,可以接受‘短期的混乱’。多少灾难源于这看似理性的计算?”
恒昙感到女王的言辞剥开了层层外壳,直指他内心深处那份逐渐萌芽、却一直被压抑的疑虑。他回想起与银河系各文明接触的经历,那些文明即使处于混乱、痛苦和分裂中,也依然爆发出的对自主权、对定义自身未来的那种强烈渴望,那种混乱中蓬勃的生命力。
“医生。”女王忽然重复他之前的比喻,能量形态忽然变得柔和了些许,但那柔和之下是更锐利的锋芒。“一个恰当的比喻。但一位真正的医生,需要患者的知情同意,需要遵循不伤害的伦理底线,需要承认自己可能会误诊,手术可能会失败。太执是否获得了银河系亿万文明、亿万意识的‘知情同意’?还是自封为宇宙的医生,有权对不愿接受治疗、甚至不知自己‘有病’的病人强行实施手术?谁赋予了太执这最终的裁决权?”
恒昙沉默了。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锁。太执的教条从未真正解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更高责任”、“更广视角”模糊带过。他无法给出答案。
女王似乎精准地感知到他思想的动摇与沉默的重量,继续推进:“让我们回归最初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恒昙协调者。这并非质疑你的诚意,而是质疑太执理念的根基本身——它追求的,究竟是真正的、动态的、包容性的平衡,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包裹着华丽哲学外衣的……绝对支配?这两者在表面上可能相似,但本质频率上有天壤之别。前者尊重差异,调和矛盾;后者消灭差异,压制矛盾。告诉我,太执的银河蓝图里,容得下多少与太执自身频率不谐的‘杂音’?”
恒昙感到太执赋予的协调权能在体内剧烈波动,仿佛在催促他给出那个演练过无数次的标准答案:**“杂音将被调和入更宏伟的乐章。”** 但他选择了暂停,选择了诚实。他让自己的能量场尽可能地开放,显示出内心的困惑与真诚的探求:“我……无法在此刻给出一个完美且自洽的答案,尊贵的女王。这是一个……需要持续探讨、甚至可能需要用漫长实践去验证的深层问题。您的质疑,指向了更深邃的黑暗。”
出人意料的是,女王的能量流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轻视,反而显示出一种罕见的、代表赞赏的复杂频率波动。“诚实,面对自身信念系统缺陷的勇气,总是比完美无缺的标准答案更值得尊重。你知道吗,恒昙协调者?在你之前,太执派来过三位使者。他们都给出了完美无缺、逻辑自洽的回答,流畅地重复太执教条,能量频率没有任何犹豫或自我质疑的波动。”
能量光点形成类似皱眉的复杂图案:“而那些使者,都没有成功获得我们的任何承诺,甚至连继续对话的邀请都未能获得。”
恒昙感到惊讶,这是他所不知的情报:“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答案不正确?”
“因为平衡不是教条,不是终点,而是持续的、动态的、充满张力的过程。”女王的解释如同一位耐心无比的导师,向年轻学生揭示宇宙的奥秘。“真正理解平衡本质的人,会知道它永远包含着内在的张力与矛盾,需要永恒的调整与适应。那些声称拥有完美、终极平衡方案的人,要么是未能洞察宇宙深奥的愚者,要么就是……意图兜售虚假希望的骗子。”
随着对话深入,恒昙的感知愈发敏锐。他注意到在这看似完美的能量网络中,存在着一些极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暗流”,那似乎是系统中被压抑的不满、倦怠或是渴望的细微泄漏;他注意到某些节点虽然表面稳定,却有着几乎难以察觉的高频振动,像是被严格约束的自由意志仍在挣扎;他观察到整个系统虽然精致完美如钟表,却缺乏任何新鲜能量、新思想的注入迹象,如同一潭无源之水,尽管清澈,却在缓慢地……陈腐。
“尊贵的女王,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可能越界的问题。”恒昙谨慎地说,他的能量频率充满谦卑,“晶骸文明维持如此令人惊叹的、绝对的平衡,它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我感知到的,除了秩序,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能量场突然陷入了绝对的静止,连那永恒的背景能量嗡鸣也瞬间消失。恒昙感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触及了绝对的禁忌。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思考,女王回应了。她的能量形态变得异常透明、脆弱,几乎可以看到那无比复杂结构最核心处的奥秘——那里并非无限的光明,而是带着一丝……疲惫的辉光。
“所有平衡都有其代价,协调者。永恒的,也不例外。”她的频率前所未有的低沉,几乎像是私语,只回荡在恒昙的意识深处。“我们的代价是……静止。是永恒的现在时。是选择的消亡。没有真正的过去,因为没有变化可供回忆;没有真正的未来,因为一切已被预设和计算。我们规避了毁灭的风险,却也失去了……惊喜的可能。我们得到了永恒,却可能失去了……生命最动人的部分——它的短暂、它的绚烂、它的不可预测性。”
这一承认让恒昙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没想到这位看似至高无上、完美无缺的统治者会如此坦诚地揭示自身文明系统的根本缺陷。这不是策略,而是……分享。
“那么为什么…”恒昙刚开口,女王就接过了话头,频率恢复了部分之前的冷静,但那份坦诚依然存在。
“为什么依然坚持?因为恐惧,恒昙协调者。”女王的能量流中首次流露出清晰可辨的、类似情感的频谱——一种深沉如星海的忧虑。“我们见证了太多文明的兴衰轮回,看到扩张如何最终导致崩溃,变化如何常常引来无法控制的混乱。在永恒与冒险之间,我们选择了前者。我们选择了确定的存续,而非不确定的辉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太执的计划持如此保留态度。不是因为它不够完美,不是因为它理想不够高远,而是因为它太像我们年轻时代可能做出的、那个充满绝对自信的选择了——以为可以用控制换取安全,用支配换取秩序,用永恒的现在换取不确定的未来。”
恒昙静静地听着,感到女王的话语不再是辩论的武器,而是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他心中一道道沉重的锁。他开始理解,晶骸文明并非简单的潜在盟友或需要克服的障碍,而是一面深邃的镜子,映照出太执理念如若贯彻到极致所可能走向的终极形态——一个精致、完美、却毫无生气的永恒囚笼。
“平衡不应该是静止的,”恒昙轻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是对自身信念的重新梳理,“真正的平衡应该是…动态的,有弹性的,能够容纳变化、成长,甚至…一定程度的混乱和痛苦。就像古老的森林,既有新生的幼苗,也有腐烂的枯木,它们共同构成生机勃勃的整体。”
女王的能量闪烁,频率中流露出一种近似赞赏与惋惜交织的复杂波动:“你现在开始触及真正的理解了,协调者。但请告诉我,回过头去看太执为银河设计的大平衡蓝图,它其中为意外留出了多少空间?为不可预见的创造性变化准备了多少弹性?为其他文明那可能与太执频率截然不同的自由意志,保留了多少真正的、而非口头的尊重?”
恒昙无法回答。他知道太执的标准答案——变化已在计算之中,弹性已纳入模型,自由意志将在管控下得到“引导”——但这些答案在此刻,在这位看穿了永恒代价的女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机械,甚至…傲慢。
“我想这就是此次对话的核心频率了。”女王总结道,她的能量形态开始缓缓回升至最初那种庄严超然的模式,仿佛刚才的坦诚是一次短暂的能量泄放,如今已重回绝对平衡。“我们认可平衡本身的终极价值,但极度质疑太执所提出的实现平衡的具体路径频率。我们欣赏太执的理想主义光环,但极度警惕其方法论中蕴含的、或许他们自己也未完全觉察的…帝国阴影和支配本能。”
恒昙点头,感到一种奇特的释然,仿佛使命的重压反而减轻了。或许成功的定义并非在于说服女王,而在于真正理解并承载她的质疑。“感谢您的极致坦诚与智慧分享,尊贵的女王。这些洞见无比珍贵,无论对我的使命,还是对我…个人的理解之路。”
女王的能量稍微靠近,形成一个温和而复杂的光环,轻轻环绕恒昙一瞬,一种奇特的能量印记如同细微的星尘,落在他意识深处。“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使者,恒昙协调者。你带着教条而来,却保持着思考与感受的能力。你身负使命,却容下了质疑的空间。这种内在的矛盾张力可能令你痛苦,但或许,它也正是未来希望的种子。”
随着这句话,恒昙明确感到一股纯粹而中立的能量流入他的意识核心,不是攻击也不是控制,而是一种…馈赠。女王在他的心灵中种下了一颗细微却无比明亮的光晶,里面包含着今天所有对话的精华、她的尖锐质疑、以及那份关于永恒代价的坦诚。
“带回这颗思考的种子给你的太执主宰,”女王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如同远去星辰的回声,“告诉他,当太执能够真正回答这些质疑,当他们的蓝图能展现出真正包容而非吞噬的弹性时,晶骸星域会重新考虑我们的立场。而现在,在一切清晰之前,我们维持…平衡。”
环境开始淡化,恒昙感到自己被一种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传送回他的飞船。最后一刻,他听到女王的最终赠言,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也带给你自己,协调者。有些问题没有即时答案,但问题本身就像宇宙深处的星光——它们照亮黑暗,指引方向,即使那最终的目的地,尚未被任何文明所预见。”
回到飞船那熟悉却突然显得狭小的舱内,恒昙久久静坐不动。晶魄女王的质疑在他心中反复回荡,与太执深植于心的教义发生着激烈、甚至痛苦的碰撞。他看向控制面板上显示的晶骸星域图像——一个美丽、精致、永恒却停滞的世界,一个以平衡之名精心打造的囚笼。
然后他调出银河系的星图,那些混乱的、矛盾的、充满痛苦、不公却也爆发出惊人生命力、创造力和顽强意志的世界。两种未来的图景在他心中激烈对峙:一种是晶骸式的绝对平衡带来的永恒停滞;一种是太执式干预可能创造的秩序,但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效的支配。
他闭上眼睛,感到女王种下的那枚光晶在意识中生根发芽,那些尖锐的问题不再是他需要克服的障碍、需要反驳的论点,而是需要拥抱的指引、需要探索的航标。
飞船启动超空间引擎,恒昙设定返回太执星域的航路。但他的内心旅程,他知道,才刚刚开始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章节。晶魄女王的诘问将伴随他,指引他,挑战他,直到他找到那条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不属于太执也不属于晶骸的第三条道路——一条真正尊重生命、包容混乱、在动态中寻求平衡的道路。
而在晶骸圣殿那永恒的平衡之中,晶魄女王的能量微微闪烁,向最高议会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能量编码信息:“使者已离开。与前任不同。此个体频率中存在可变的共鸣潜力。可能真正理解平衡的真谛在于张力,而非静止。观察他的轨迹,或许能为我们所有人揭示…新的可能性频率。”
信息发送完毕后,女王的能量流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系统自动阻尼掉的波动,像是亿万年不变的水面泛起的一丝涟漪,那涟漪的名字叫希望,也叫忧虑——在一个追求绝对平衡的系统里,这种情绪波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立刻调控的异常值。
但她,晶骸星域的最高统治者之一,罕见地延迟了调控指令,允许这个异常的涟漪多存在了一会儿,让它轻轻荡漾开去,才缓缓地、缓缓地将它重新纳入那浩瀚、精密、永恒的平衡循环之中。
那片刻的延迟,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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