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第三声,我踩灭了庙里的火堆。残灰带着微蓝,像夜里没燃尽的幽灵,被风一卷,扑到脸上,烫得人心口发紧。安娜把最后一点水倒进我喉咙,我含住,没咽,仰头“咕噜咕噜”漱了一遍,吐进沙里——血混着沙,瞬间吸干,像从未存在。我抬眼望天,东边的云被晨曦撕开,露出一条金线,比藏在我皮下的那条更亮,也更锋利。那是今天的太阳,也是今天的死线。
白三娘昨夜消失在沙丘后,只留下一句话:“日出星图显影,阵眼只开一炷香。错过,咒入心,人成灰。”此刻,她人不见,唯有一只无色纸鸢高悬头顶,被晨风灌满,“噗啦啦”响,像替我们招魂。我把绣像揣进怀,纸鸢右眼已点红,左眼仍空——那是留给伯希和的怀表,也是留给我自己的命。
我们背上羊皮筒,里面装着完整涅盘经、佛手钥匙、以及半块冷硬的高粱饼,绕到崖壁北侧。这里有一条干涸的泄洪沟,被风沙埋了半截,是我昨夜摸出的暗道。沟口被枯胡杨堵死,我抽铁锹,三下五除二掏洞,碎沙“哗哗”落,像小声嘲笑。安娜先钻,我后随,沟壁狭窄,仅能侧行,石棱割破衣服,也割破皮肤,我却感觉不到疼——金线锁心,把痛觉都挤到边缘,只剩麻木与滚烫交替。
半刻钟,泄洪沟尽头,出现一堵土坯墙,墙顶与崖基相连。墙根被掏出一个狗洞,外覆枯草——是我提前挖的“后门”。我探手,拨开枯草,一股寒气扑面,像有人朝我泼了一桶井水。我爬进去,里头是间废弃石窟,壁画剥落,只剩半张飞天脸,悬在穹顶,似笑非笑。我举小电筒,光柱一扫,西面墙根,赫然露出一条裂缝,仅容一人侧身,缝隙边缘,金粉闪动——星图从这里开始。
我从怀里掏出完整经卷,展开,星图受光,竟“活”了过来:金线游走,沿裂缝蔓延,像有人拿 invisible 的笔,在墙上描出北斗七星的延长线,一路指向崖腹深处。我胸口那条鬼线,也同步共振,“嘣嘣”跳,每跳一下,心脏就像被弦勒紧一分。安娜按住我腕:“时间不多。”我点头,把经卷重新裹好,率先挤进裂缝。石壁冰凉,像走进巨兽食管,越往里,越黑,也越窄,肩骨被卡住,我只能呼气缩胸,“咔”一声硬挤过去。后背蹭破,血沿脊梁往下爬,湿热发痒,却无暇顾及。
裂缝尽头,空间忽地开阔——一间天然石室,穹顶高十丈,布满磷光矿石,像无数碎星。室中央,地面凹陷成圆,正是“飞仙阵”原貌:七星位用金粉嵌进岩石,踩上去微微下陷,像七只温柔的手,等人落足。我胸口星图与地上七星,光芒交辉,竟在空中织出一幅立体图:一条金线,从室顶垂下,连接星图,像倒悬的银河。我屏息:这就是白三娘说的“真正的飞仙阵”,一跳定生死。
安娜把羊皮筒放下,取出佛手钥匙、绣像、以及一只小小的铜香炉——那是昨夜白三娘悄悄塞给她的,“一炷香,阵眼只开一炷香。”我点头,把绣像铺在七星首位,用血混沙,点成左眼。霎时,绣像红得似要滴血,一只无形的手,把纸鸢从外头拽进来,纸鸢在空中“噗”地自燃,火焰却无色,只冒白烟,烟升穹顶,与金线融合,像给银河加了一层雾。香炉置位,我插香,点火,青烟笔直上升,不摇不晃——阵,活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轰”一声巨响,像平地炸雷,整座崖壁都抖三抖。沙砾“簌簌”落,壁画碎片“哗啦”塌。我脸色惨白:伯希和来了,比预期早!安娜拔手斧,咬牙:“我挡。”我按住她肩:“不,一起跳完,再一起出去。”我抬脚,踏天枢——石面下陷,金粉顺靴爬上来,像给我戴镣铐;第二步天璇,脚下生风,把我拖离地面半寸;第三步天玑,耳边“嗡”一声,世界静音,只剩心跳;第四步天权,我眼前闪回:爹、佛手、绣像、金线……第五步玉衡,我口中腥甜,血沿鼻往下滴;第六步开阳,我右臂“啪”一声脆响,骨头被金线勒断,却感觉不到疼;第七步摇光——我落地,却像踩进云,整个人被白烟托起,缓缓上升,穹顶金线垂下,缠我腰、我腕、我心口,像要把我抽成一张人皮纸。
白烟中,我看见爹站在银河尽头,背对我,抬手指向室顶——那里,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只暗洞,洞内置一漆盒,盒面写着“李家守窟”四字。我伸手,盒子自动落入掌,轻得像片羽毛。我打开,里头是一只完整怀表——伯希和那只!表盖内侧,嵌一张照片:年轻的爹与伯希和并肩,背景是217窟。我瞬间明白:爹当年被伯希和收买,却又暗中留后手,把怀表藏进飞仙阵,等李家后人来取。表针停在一九〇七年六月十二日——正是藏经洞被挖那天。我胸口金线,察觉怀表出现,猛地昂头,想作最后一击,却被怀表内部暗藏的一小块“石像泥”吸住,“嗖”地被拽进表壳,像蛇被钉七寸。金线不敢扭动,却越缩越小,最后“叮”一声,化为表盘上一根金色指针,不再动。
我落地,白烟骤散,香正好燃尽,最后一粒灰,轻轻落在绣像左眼——像给白三娘的泪。室顶金线消失,星图熄灭,只剩磷光矿石,仍在眨眼。我回头,安娜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只漆盒,泪满面,却笑得像朝阳:“李三,你活啦!”我摸心口,皮肤光滑,金线无影无踪,只留一道淡金疤痕,像给心脏镀了条边。我仰天长笑,笑声在石窟里撞来撞去,惊起蝙蝠成群。
笑声未落,外头“哒哒哒”机枪扫射,石屑乱飞。伯希和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进来,带着法语腔的阴冷:“李先生,交出怀表、星图、佛经,我留你全尸!”我冷笑,把怀表收进怀,星图与涅盘经合一,塞进羊皮筒,背上身。安娜举斧:“走哪?”我抬眼,看石室最暗角——那里,被金线切开的石壁,露出一条仅容一人的竖井,深不见底,却隐约透风。我抱她肩:“跳井,或跳崖,你选。”她笑:“跟着燕子,到哪都飞。”
我们奔向竖井,身后枪声、脚步、怒吼,混成一锅滚粥。我回头,最后望一眼穹顶——磷光闪烁,像无数眼睛,为我送行。我低声:“爹,怀表我拿到了,咒我解了,接下来——该替你守窟了。”我抱安娜,纵身跃下竖井,风从脚底升起,像替我们展开一双无形的翅。井口的光,迅速缩成一枚针,最后“咔”一声,石壁合并,把尘世隔在外头。
下坠,无尽下坠;黑暗,无尽黑暗。却有一线光,在井底升起——像是黎明,也像是另一只怀表,在替我们数——
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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