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铁蛋的头颅,在雪林里走了三天。
雪深没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渣子钻进草鞋缝,把脚底划得血肉模糊,可我不敢停——我怕一停,身后的血迹就会引来追兵,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回头去看那座仍在冒烟的紫禁城。
第四天清晨,我在一处山坳里挖了个坑,把铁蛋的头颅放进去,摆上一枚铜钱、一瓣玉玺、一段烟花捻子。
“兄弟,”我哑声说,“你先睡,等我拿赵公公的脑袋来陪你。”
雪落下来,一点点盖住他的脸,像给他盖被。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时,膝盖在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我心里第一次“咯噔”——不是疼,是空。像有人把我肋骨拆了一根,从此胸口漏风,再也填不满。
我扒上一辆南下的货运火车,车顶堆满圆木,风一吹,木头滚来滚去,像随时能把人掀下去。我蜷在两根圆木之间,用破毯子裹住自己,耳边是车轮“况且况且”的巨响,像无数更鼓,催我赶路。
夜里,雪停了,星星出来,像撒了一把盐。我仰头看天,忽然想起小胭脂——她是不是也在这同一片天下?是不是已经搭上南下的船,把龙袍、龙绢、玉玺片,全扔进江里?
念头一起,心里“咯噔”第二下:我答应她活着,可没答应自己一定活。燕子可以飞,也可以坠,只要坠得值。
我在徐州下车,换船,顺流而下。船头坐着个扎风筝的老头,篾条、糨糊、彩纸摆了一地。他抬头看我,笑:“客官,买只燕子?放上天,晦气就散了。”
我愣住,盯着那只半成形的黑燕子——翅展一尺,尾剪如刀,眼睛用红墨点,像要滴血。我心里咯噔第三下,掏钱买下。
夜里,船泊江心,我走到船尾,把风筝放上夜空。风大,线瞬间绷直,燕子在天上抖翅,像活了一样。我一点点放线,越放越高,直到线尽,才掏出小刀,轻轻一割。
风筝失了控,一头栽向江心,黑影在月光下闪了闪,不见了。
我吐出一口白气,笑:“燕子死了,李三活了。”
我在法租界上岸,改名“李四”,在十六铺码头扛包。扛一天,换三个铜板,住大通铺,吃咸菜泡饭。夜里,我缩在仓库角落,听工友们讲江湖事:青帮、洪门、革命党、洋鬼子……像听天书,却觉得踏实——终于没人再谈皇帝、龙袍、燕子。
可有一天,工头塞给我一张报纸,头版大标题:
“紫禁城火案主谋燕子李三,疑似潜逃南下,各地严查”
旁边配着我的画像,虽只七分像,却足够要我命。我心里咯噔第四下:他们不肯放过我,哪怕我成了“李四”。
我把报纸撕碎,扔进黄浦江,碎纸像白蝶,被潮水一卷,无影无踪。
第十天,我下工回仓库,被人从后捂住嘴,拖进暗巷。对方三人,黑衣,帽檐压到眉心,手里拿的不是刀,是拂尘——柄尾刻“血牙”二字。我瞬间明白:赵公公的爪子,伸到上海了。
领头人尖笑:“皇爷,奴才们找得你好苦。”
我挣扎,却被绳网套住——和紫禁城那夜一样的网,一样的铜铃。我心里咯噔第五下:原来我逃了千里,仍在他们掌心。
他们拖我进一辆黑色汽车,车窗帘子厚,不透光。我缩骨,却无处可缩,只能听天由命。车一路开,开到法租界边缘一处废弃教堂。教堂穹顶破了个大洞,月光漏下来,像一柄银剑,悬在我头顶。
赵公公坐在月光下,脸白得发青,仍笑得剥壳鸡蛋:“皇爷,咱家给你备了新戏台,唱不唱?”
我啐他一口血沫:“唱,唱你的送终。”
他笑,抬手,有人推上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眼睛大大,眼角一颗胭脂痣,像极小时候的小胭脂。我心脏猛地抽紧,咯噔第六下:他们连孩子也绑?
赵公公尖声:“这丫头,是胭脂巷遗孤,也是你的新贵妃。你登基,她活;你拒位,她死。”
我咬牙,指甲掐进掌心,却笑了:“好啊,登基,我登。”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冷笑:登,登到你们坟头上去。
他们给我穿龙袍,戴九龙冠,捧假玉玺。赵公公亲自给我系领扣,手指冰得像蛇。他低声:“礼成,主子们在后面看着,皇爷可别耍花招。”
我点头,转身,走向祭坛。祭坛上,摆着一张龙椅,椅背雕五爪金龙,龙睛用红宝石嵌,在月光下像活的一样。我一步步走近,心跳却越来越慢,像走向自己的坟墓。
就在我抬脚要坐上龙椅那一刻,我心里咯噔第七下——椅下,有引线,从龙尾一直通到祭坛后,一头连着炸药包。我嗅到了火油味,也嗅到了死亡味。
我收脚,回头,笑:“赵老公,龙椅太硬,朕——坐不惯。”
说话间,我抬手,把九龙冠往地上一扔,冠上龙珠滚到赵公公脚边。我纵身一跃,跳上窗台,袖中飞爪抛出,钩住穹顶破口的横梁,人如大鸟,荡出教堂。
身后,枪声、喊声、爆炸声,混成一片。炸药被引爆,火光从穹顶喷出,像一条火龙,把夜空撕了个大洞。我落地打滚,卸去冲力,回头望——教堂已陷火海,赵公公的身影被火舌吞没,像纸人遇火,瞬间扭曲。
我一路狂奔,跑到码头,跳上最后一班开往广州的货船。船笛长鸣,像给死人送葬。我趴在船舷,望火光渐远,望上海滩的霓虹渐远,望我的影子渐远。
小叫花不知从哪钻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胭脂已南渡,平安,勿念。——内应”
我攥着纸条,心里咯噔第八下,却轻得像羽毛: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飞。
我在广州上岸,改名“阿三”,在风筝铺当伙计。铺子临街,老板是个老花匠,爱扎燕子,黑翅红眼,像极了我在江心放的那只。
每天清晨,我推着小车,到湾仔码头卖风筝。孩子们围着我喊:“阿三叔,给我一只燕子!”我笑,递给他们,却不收钱。我看着燕子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再看不见。
我心里最后一次“咯噔”——第九下,却带着笑:燕子,终于落地了,落在风里,落在云里,落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多年后,有人在香港岛的旧书摊,翻到一本残破的小册子,封面褪了色,只余一行潦草的字:
“无人知他是皇帝,也无人知他是燕子。——李三自述”
册子里,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绢,上绣半条五爪金龙,龙角缺了一截,像被刀削过。
书摊老板是个瘸脚老头,见有人翻册,笑:“十块钱,拿走。”
买家付钱,老头收了钱,转身,推着小推车,一瘸一拐,走进人群。他的背影,在夕阳下,像一只永不落地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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