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气浪把我掀得离地三尺,又重重拍进一堆积灰的戏服里。耳朵里“嗡——”地长鸣,像有人把铜锣贴在我后脑勺上敲个没完。我咳嗽着爬起,满鼻腔都是硝磺混着血腥的辛辣味。眼前晃着火光,也晃着人影——穿黑制服的、穿便衣的、穿学生装的,搅成一锅粥;枪声、喊声、瓦片碎裂声,把这锅粥煮得噼啪乱响。
可我第一件事,是低头找剑。
那柄“樱花剑”——不,该说“第二柄”——还死死攥在我右手。虎口被震裂,血顺着剑槽滑到剑尖,一滴一滴落在碎瓦上,像给这假货点朱砂。我咬牙,把剑往背上一甩,抬眼寻白萍。她方才还立在船舷,此刻却不见踪影;河面被火映得通红,漂着的,只有山田那颗半焦的头。
“李三——这边!”
喊声穿透耳鸣,我回头。小桃在回廊尽头冲我挥手,身后跟着五六个学生装青年,每人背上都用红布条扎着个“火”字。他们手里的驳壳枪闪着幽蓝,像一群刚下山的狼崽子。我踉跄跑过去,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小桃一把捞住我胳膊,掌心滚烫。
“还行?”她声音嘶哑,却带着颤音。
我点头,却听见自己骨头在响:“死不了。”
“火把队已控制前院,可宪兵援军正从东交民巷开过来,”她抬手,替我把额前焦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二十分钟后,这里会被围成铁桶。”
“那就二十分钟内跑。”我咧嘴,却牵到嘴角伤口,血腥味更浓。
她盯着我,忽然压低嗓子:“……刚才,你为什么先扑向白萍?”
我愣住。是啊,爆炸一起,我第一反应竟是去抓那女人的手腕,而不是护住小桃。我讪笑,想敷衍,却发现她眼底藏着潮气,像被雨水打湿的炭,表面冷,里头烫。
“我……”我刚开口,却被一声更大的爆炸打断。
“轰——!”
西侧一整排厢房蹿起巨大火球,瓦片被掀到半空,又冰雹般砸下。火球中心,是西厢耳房——正是我昨夜拉断电闸的地方。我心脏猛地收紧:耳房地下,是曹府的弹药库!
“干得好!”小桃身后一个圆脸学生兴奋得直蹦,“副队把鬼子军火点了!”
话音未落,又是“轰隆”一声,地面跳了三跳。我脚下一空,差点栽倒,却被小桃死死拽住。她眼睛被火光映得晶亮:“走,去地窖!出口有船!”
“地窖火更大!”我吼。
“放心,”她抬手,冲我晃了晃一只铜钥匙,“白萍给的,真钥匙。地道尽头,直通后海暗闸,水门一开,火再猛也烧不到。”
我盯着钥匙,心口像被重锤:又是白萍。她到底埋了多少线?
“她人呢?”我哑声问。
小桃眼神一闪,别过脸:“不知道……爆炸时,她没上船。”
我心脏猛地一坠,像被线拽着,直往黑水里沉。可不等我细想,一排机枪子弹扫过回廊,把红柱啃下一截。木屑飞溅,小桃闷哼一声,左肩血花绽开。我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腰,把人拖进假山缝隙。
缝隙窄,只容两人紧贴。她靠在我怀里,血很快浸透我衣襟,温热、黏稠,像融化的铁。我撕下戏服里襟,给她包扎,手却止不住抖。她抬眼,睫毛被汗水黏成绺,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别管我……你先走。”
“闭嘴!”我吼,声音在假山里撞得嗡嗡响,“我李三再混蛋,也不扔女人给鬼子!”
她愣住,忽然弯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像乌云缝里漏出的月牙:“你……终于肯为我吼一次。”
我手一僵,心跳乱得没有节拍——是啊,认识她三年,我总在跑、在躲、在算计,从没为她停半步。今夜,是第一次。
我低头,把结打紧,声音低下来:“别多想,出去请你吃糖葫芦,十串。”
她笑,眼角却渗出泪,混着血,红得刺目。
爆炸一波接一波,像年三十的鞭炮,只不过每一声都带走几条命。假山被震得松裂,缝隙透进火光。我探头,看见宪兵已冲破垂花门,歪把子机枪架在石狮背上,子弹泼水似的压过来。火把队且战且退,已有两个学生倒在血泊里。
“得用烟雾!”我咬牙,从背囊摸出两颗“烟泡”——那是老五给的把戏,内装辣椒面、煤粉,落地呛人眼鼻。我拽开小铁销,冲石狮猛掷。
“噗——”黑灰色烟柱腾空,像恶鬼翻身,瞬间罩住机枪阵地。咳嗽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我趁机背起小桃,冲身后几人吼:“退到西廊——下暗道!”
西廊尽头,是厨房后的小穿堂。穿堂地板下,就是曹府最隐秘的暗道。我白天踩过点,却从没机会下来。此刻地板早被炸翻,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等人投怀送抱的兽嘴。
我冲最前,背小桃,一手握剑,一手攥火折子,沿阶往下。梯级潮滑,每一步都像踩在青苔蛇背上。身后火把队鱼贯而入,最后一人把地板反扣,插上铁闩,暂时隔绝追兵。
暗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剩火折子“噗噗”跳。我肩膀火辣,小桃的血顺着领口往下淌,一路滴在砖缝,像给黑暗留记号。我心脏揪紧:白萍说过“血当记号”,难道她真会循着血找来?
约莫走了半柱香,水声渐大,像远处擂鼓。火折子往前一探,一条地下暗河横亘眼前,水面黑得发蓝,漂着碎冰。河尽头,是一扇铁闸,闸外——便是后海。
岸边,已泊着两艘乌篷船,船头挂马灯,灯罩上用红漆写“火”字。船工是火把队自己人,见我们下来,忙抛缆绳。我把小桃放上甲板,转身去开闸。闸轮锈死,我咬牙,双臂使力,“吱——呀——”铁闸缓缓提起,河水“哗”地灌进来,船身浮起。
“快上船!”我挥手。学生兵们依次登船,最后一个刚跳上来,暗道口已传来砸门声、狗吠声,日本援军到了。
我操起竹篙,刚要撑船,忽听“啪”一声脆响——
铁闸旁的墙壁,竟缓缓裂开一道缝,砖石后,露出一只苍白的手,紧接着,是染血的黑发、烧焦的衣角——
白萍!
她居然从暗道夹层里爬出来,浑身是血,却冲我笑,牙齿白得吓人:“燕子……想扔下我?”
我心脏猛地一缩,竹篙“当”地落水。她一步跨到船头,手里举着——
第三把樱花剑!
剑穗被血浸透,红得发黑。她把剑横在船舷,冲我抬下巴,声音轻得像情人耳语:
“三把剑,一真两假。你背的那把,仍不是真的。”
我瞳孔猛缩,反手去拔自己剑,却见她不躲不闪,只把胸口往剑尖一迎——
“噗嗤!”
剑尖刺破黑衣,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剑槽滑到我手背,烫得我浑身一抖。
我骇然松手,她却笑,握住我手,把剑往肉里又送一寸,声音低柔:
“我欠你一命,还你了。现在……信我么?”
船身忽地一晃,小桃在舱里发出压抑的呻吟。我回头,见她扶着舱门,肩上血透重衣,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她望着白萍,又望我,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暗道口砸门声更急,铁闩“哐当”变形,随时会破。火把队员齐刷刷举枪,枪口对白萍。河风灌进来,马灯摇晃,把每个人影子都拉得老长,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我左右看,两把剑横在船舷,一把剑仍插在我脚下肉体里,血顺着甲板缝往河里淌,被暗流一卷,瞬间无踪。
信谁?
护谁?
那把剑,才是真?
白萍忽地抬手,把第三把剑抛向我。我下意识接住,剑身一出鞘,映出朝阳——
剑镡背面,一行小字闪出金光:
“武运长久·天照御极”
与此同时,小桃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我——
“砰!”
枪声来自河对岸的芦苇荡,子弹穿透小桃肩胛,血花溅在我脸上,滚烫。
她软倒在我怀里,却死死攥住我手,声音轻得只剩气音:
“别信……她……剑是……”
话未说完,她手指一松,整个人晕死过去。
我抬头,对岸芦苇无风自动,露出黑洞洞枪口——
却不见人。
三把剑,三条命,三个方向。
船将离岸,铁闩将裂,朝阳将升。
而我怀里,血越涌越多,像要把整条暗河染红。
我怒吼一声,竹篙一点,船离岸。
可我知道,真正的抉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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