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料峭春寒。范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四品绯色官袍,腰悬银鱼袋,束发戴冠,刻意打扮得一丝不苟。今日登门二皇子府,名为“致谢”,实为探听虚实,更是向这位刚刚吃了暗亏的皇子表明态度——人,我要回来了,这事,没完,但表面上,礼数不能缺。
二皇子李承泽的府邸,位于皇城西侧靠近皇室的承泽坊,位置极佳,占地极广。朱红色的大门足有三丈高,门楣上悬挂着御笔亲题的“承泽亲王府”金匾,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彰显着无上尊荣。然而,当范闲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时,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隐隐透着一股与阳光明媚的清晨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
门口守卫的王府亲兵,个个身形彪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盯着范闲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戒备。通报过后,一个身穿王府总管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范闲认得此人,名叫洪涛,是二皇子身边心腹太监总管)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
“范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洪涛的声音尖细,笑容可掬,“殿下得知范大人前来,已在‘静思堂’等候多时了!请随老奴来!”
范闲面上含笑,拱手道:“有劳洪公公了。”心中却是一凛。静思堂?听名字就不是什么谈笑风生的好地方。
踏入王府大门,迎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是一种低调到近乎压抑的奢华。绕过巨大的九龙影壁,穿过几重庭院,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墨玉地砖,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抄手游廊,廊柱皆是名贵的金丝楠木,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夔龙纹饰,透着一股深宫禁苑般的森严与厚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气,沁人心脾,却总让人觉得吸进去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气。
王府内极其安静,除了引路的洪四庠和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偶尔有穿着青衣小帽的下人垂手肃立,也如同泥塑木雕般,眼观鼻鼻观心,毫无生气。这份过分的安静,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范闲暗暗调动体内《归元养气诀》的真气,流转于四肢百骸,驱散着那股无形的寒意和压迫,保持着灵台的清明。他状似随意地欣赏着沿途的景致,实则心神高度戒备,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角,悄然探向四周。
【崽崽崽崽!这个王府好阴间啊!像极了小千数据库里那些反派大boSS的老巢!空气里都是阴谋的味道!(⊙﹏⊙)】 识海里,远在林府(林峰此刻并不在范闲身边)的小千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将感知共享给了林峰,小千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吐槽在林峰识海响起。
林峰(识海):【……专心点。范闲那边情况如何?】 他正盘坐在林府自己小院的床上修炼,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范闲那边。
小千:【报告崽崽!范闲小哥哥已经快到那个什么‘静思堂’了!那个洪公公笑得跟个假人似的!还有还有,小千扫描到王府好几个角落都有气息隐藏!实力…嗯…七品到八品不等!有个地方…呃…在西南角假山后面…好像藏着个大家伙!能量波动有点强,初步判定…九品上!(⊙?⊙) 估计就是那个什么范无咎了!】
林峰(识海):【九品上?倒也算个人物。提醒范闲注意西南角假山方向,气息最危险。】 他并不担心范闲的安全,以范闲现在的实力(八品巅峰,加上《归元养气诀》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自保无虞,更何况自己虽然人不在,但小千的“护主模式”可是随时待机状态(虽然对象是林峰,但范闲遇到生死危机时,小千肯定会提醒林峰)。
范闲脚步沉稳,随着洪四庠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极其雅致的庭院,假山玲珑,池水清澈,几株苍劲的古松点缀其间。庭院中心,一座飞檐斗拱、形制古朴的敞轩临水而建,匾额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静思堂”。
敞轩内,一道身影背对着门口,凭栏而立,正望着池中几尾悠闲游动的锦鲤。他身着一件云纹暗绣的玄青色常服,身形挺拔,气质雍容。正是二皇子李承泽。
“殿下,范大人到了。”洪四庠躬身禀报,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到敞轩角落,垂手侍立。
李承泽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那副范闲无比熟悉的、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的温和笑容,眼神清澈,嘴角微扬,仿佛发自内心地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闲弟!你来了!”李承泽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快步迎上前,笑容愈发亲切,“一路辛苦!北齐之行,劳苦功高!愚兄本应早去探望,奈何琐事缠身,反倒让闲弟先登门了,实在是惭愧啊!”
他亲昵地伸手想拍范闲的肩膀,范闲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拱手行礼:“微臣范闲,参见二皇子殿下。” 姿态恭敬,却巧妙地拉开了距离。
李承泽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极其自然地收回手,顺势虚扶了一下:“哎!私下里,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兄弟相称便是。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洪四庠立刻奉上两盏香气氤氲的热茶。茶是好茶,雨前龙井,但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茶香也显得寡淡了。
李承泽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沫,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范闲身上:“闲弟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府上几位…下人,前些日子叨扰一事?唉,” 他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手下人不懂事,办事毛躁,惊扰了令弟和贵府中人,还惹得闲弟误会,以为是愚兄授意。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愚兄得知后,已经严厉训斥了他们,人也都安全送回府上了吧?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他轻描淡写,将一场赤裸裸的绑架威胁,说成了“不懂事”的“叨扰”和“误会”。言语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才是那个无辜的、被手下蒙蔽的受害者。
范闲心中冷笑,面上却同样带着温和的笑容:“殿下言重了。微臣今日登门,正是为此事致谢。多亏殿下明察秋毫,处置及时,才未酿成大错。家父对殿下亦是感激不尽。” 他故意提及范建,既是表明范府的态度,也是提醒对方,这事范建记着呢。
李承泽眼底深处寒光一闪即逝,笑容依旧:“范尚书客气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说起来,倒是愚兄要恭喜闲弟了。” 他话锋一转,笑容中带上了一丝暧昧,“春闱主考!这可是无上荣光!足见父皇对闲弟的信任和器重!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端起茶盏又放下,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这主考之职,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啊。天下士子,朝野目光,皆系于闲弟一身。试卷如何评阅?名次如何排定?尤其是那些牵涉甚广的世家子弟…稍有差池,便会引来无穷非议,甚至…泼天大祸。”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关切”:“闲弟年轻气盛,才华横溢,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谨慎行事。有时候,刚极易折,过慧易夭。这京都的水,深得很哪!有些人,有些事,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啧啧,难说得很。” 他意有所指地轻轻敲了敲桌面。
范闲端着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春闱主考的职责来敲打他!暗示他若不识相,在阅卷时“行差踏错”,或者不“配合”,就会引来“泼天大祸”!
“殿下教诲,微臣谨记在心。”范闲不卑不亢地回道,脸上笑容不变,“范闲行事,向来只问本心,不惧流言。陛下信任,委以重任,自当秉公持正,为朝廷选拔真才实学之士。至于那些‘深水’中的魑魅魍魉…” 他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与李承泽对视,一字一句道:“微臣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断。邪不胜正,乃千古不易之理。”
敞轩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池水微澜,锦鲤摆尾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承泽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他盯着范闲那双清澈坦荡、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与忌惮交织翻涌。邪不胜正?这是在说谁?!
“好!好一个邪不胜正!” 李承泽忽然大笑起来,打破了沉默,笑声爽朗,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闲弟果然是我南庆栋梁,风骨铮铮!愚兄佩服!”
他笑罢,敛去笑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觉得茶水有些凉了,微微蹙眉。洪四庠立刻如同鬼魅般无声上前,换上了新的热茶。
李承泽放下茶盏,仿佛刚才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又换上了那副温和亲厚的面具,语气轻松地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对了,闲弟一路护送北齐大公主回京,一路辛苦了。说起来,这位大公主殿下,倒是位妙人。听闻她在北齐时,便对闲弟你…颇为欣赏?”
范闲心中咯噔一下。来了!拿海棠朵朵说事不行,现在开始拿北齐大公主做文章了?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微臣只是尽护卫之责,不敢有丝毫逾矩。”范闲滴水不漏。
“哦?是吗?”李承泽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带着点探究,“孤怎么听说,公主鸾驾抵达京都外那日,闲弟你可是为了不让公主久候,不惜与大皇兄的亲兵…据理力争,甚至搬出了邦交大义?这份‘护卫之责’,当真是尽心尽力啊!”
他将“尽心尽力”四个字咬得稍重,目光如同带着钩子,似乎想从范闲脸上找出些破绽。他在试探!试探范闲与这位北齐大公主之间,是否真有超出寻常的关系!若有,这又是一张可以用来攻讦范闲的牌!
范闲心中暗骂李承泽阴险,面上却是一片坦然:“殿下说笑了。当时情况,实乃守城将官处置不当,有失我庆国体面。微臣身为正使,职责所在,自然要据理力争,维护国体尊严,岂敢让公主殿下蒙受怠慢之辱?这与殿下口中所谓的‘尽心尽力’,怕是不能等同而论吧?”
一番话,将责任推到守城将官身上,自己完全是为了国家体面,堂堂正正,无懈可击。
李承泽盯着范闲看了几息,见对方神色坦然,眼神清澈,找不到丝毫心虚和慌乱,心中那点试探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有些气闷。他端起新换的热茶,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
【崽崽!注意!西南角假山!那个八品上动了!他的气息锁定了范闲!压迫感变强了!(⊙﹏⊙)】 小千的声音在林峰识海里急促响起,同时,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的精神波动也瞬间传递给了范闲!
范闲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一股极其冰冷、如同实质般的刺骨杀意,如同毒蛇的视线,精准地穿透敞轩的窗格,牢牢地钉在了他的后背上!那股杀意纯粹而强大,带着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血腥气,瞬间让范闲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在暗处死死盯住!
是范无咎!
他就在那里!在西南角那座假山之后!这绝非错觉!
李承泽似乎也察觉到了范闲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微变的脸色,但他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在袅袅茶气中显得格外阴森。
“看来闲弟一路奔波,甚是疲惫。”李承泽放下茶盏,笑容依旧,“愚兄就不多留你了。改日得空,再请闲弟过府,把酒言欢,好好叙叙兄弟情谊。洪公公,送范大人。”
“是,殿下。”洪四庠躬身应道。
范闲强压下心头那股冰冷的寒意和翻涌的怒火,起身行礼:“微臣告退。”
转身离开静思堂,走出敞轩。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杀意,一直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身后,直到他走出庭院,穿过重重回廊,即将到达王府大门时,才骤然消失。
【呼——那个冷血大冰坨子终于收回视线了!吓死小千了!崽崽,下次见面一定要冻他个生活不能自理!(▼ヘ▼#)】 小千在林峰识海里气鼓鼓地挥着小拳头。
范闲走出那扇沉重的朱红王府大门,重新沐浴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阳光下依旧显得阴气森森的承泽王府,那金碧辉煌的匾额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表面上的轻描淡写,言语间的试探威胁,暗处如同毒蛇般的冰冷注视…这一切都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号:二皇子李承泽,绝不会善罢甘休!所谓的“误会”解除,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范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愤怒,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和冰冷。
合作?把酒言欢?
呵。
他不再停留,转身登上马车。
“回府!”
车轮滚动,驶离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王府。范闲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但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今日之行,看似无功而返,实则是双方一次心照不宣的交锋。李承泽的警告和试探,范闲的强硬与不妥协,都已摆在了明面上。
春闱,赐婚,二皇子的报复…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的范无咎…
前路,荆棘密布。
但不知为何,当范闲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日荒野中,白衣如仙的“小竹”弹指废掉谢必安的惊世一幕时,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阴霾,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光刺破了一丝缝隙。
有那个家伙在…似乎,再大的风浪,也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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