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怒之境”的狂暴、“哀之境”的死寂、“喜之境”的喧嚣皆不相同,玄都大法师与无当圣母一步踏入“忧之境”,便仿佛瞬间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灰色雾海之中。
这里没有炽热的火焰,没有刺骨的寒雪,也没有靡靡的仙乐。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缓缓流动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灰蒙蒙雾气。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在无声地翻涌、纠缠,其中仿佛蕴含着无数细碎、杂乱、令人心烦意乱的低声絮语,那是亿万种对未来的推演、算计、担忧与恐惧凝聚而成的意念回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变得模糊不清,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虚无之上,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去往何方,唯有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忧虑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地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
最可怕的并非直接的攻击,而是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可能性”冲击。随着雾气的流动,闯入者的眼前、心神之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无数种关于未来的、极其逼真却又支离破碎的恐怖幻象:
仿佛看到宗门基业在强敌围攻下轰然崩塌,传承断绝,弟子凋零;仿佛看到挚交好友在劫难中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永无再见之期;仿佛看到自身道途突遇瓶颈,万载苦修化为泡影,前路断绝;仿佛看到洪荒大劫再起,天地倾覆,众生沉沦,自身亦如螳臂当车,被碾为齑粉……这些幻象并非单一的、连贯的场景,而是无数种糟糕的可能性碎片交织、叠加、碰撞,如同冰冷的数据洪流,疯狂地冲击着道心,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无穷无尽的推演、算计、担忧与自我怀疑之中,心神之力被急剧消耗,意志逐渐消沉,最终被困在这片忧虑的迷雾里,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玄都大法师踏入此境,那模糊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周身缥缈淡然的气息并未因周遭环境的剧变而有丝毫紊乱。他仿佛早已洞察此境虚实,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翻涌的灰色雾海,以及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令人不安的未来碎片。
“此境之力,在于扰人心智,以无穷变数、未定之天机,令人心生畏惧,疑窦丛生,束手束脚,乃至自我困缚。”玄都大法师的声音平和淡然,在这片死寂的迷雾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并未急于破雾前行,而是缓缓抬起手,袖中一道看似朴素的画卷悄然滑出——正是那先天至宝,太极图!
太极图迎风展开,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神威,而是化作一道横贯灰雾的金桥!金桥之下,阴阳二气流转,清浊自分!金桥所过之处,那原本混乱不堪、纠缠不休的灰色忧虑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梳理、定住!无数杂乱无章的推演碎片、担忧絮语,被太极道韵强行归拢、解析,化为一个个相对有序、闪烁着微光的卦象符文,虽然这些卦象依旧大多显示着“凶”、“悔”、“咎”等不祥征兆,蕴含着忧患,却不再那般混乱人心,变得可以被观察、可以被理解、甚至可以被……计算!玄都大法师便立于金桥之上,步履从容,仿佛一位行走于数据洪流中的冷静观察者,以其无上推演之能,在这无穷变数中,寻找着那唯一的、确定的路径。
无当圣母紧随玄都之后,踏入此境。她那与空间近乎融为一体的飘渺气息,此刻也显得更加凝练。她听到玄都之言,绝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锐利之色,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忧虑源于未知,源于对未来的恐惧,源于算计过多而行动不足。当以绝强意志,斩断纷繁芜杂之思虑,得见本心真如,一往无前!”
她并未祭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而是并指如剑,竖于胸前!一道凌厉无匹、澄澈通透、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烦恼丝、照见万物本源的青色剑罡,自她指尖冲天而起!那剑光并非斩向周围的灰色雾气或那些卦象符文(那会被无穷无尽地再生),而是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斩向自身与周遭那无形的、由无数担忧与算计意念凝聚而成的“忧思之线”!
剑光过处,无声无息!那些纠缠在心神之上、不断滋生新的忧虑幻象的无形丝线,纷纷断裂、消散!那些涌入脑海的、关于未来的可怕推演画面,如同被利剑斩碎的镜花水月,瞬间破碎湮灭,再也无法形成持续的冲击!无当圣母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极其锋锐的剑意领域之中,任何试图侵入其心神的忧虑意念,都会被这绝强的剑心瞬间斩灭!她步履坚定,紧随金桥之后,以其无上剑意,开辟出一条不受忧思干扰的“绝对自我”之路。
二人配合,默契无比。玄都大法师以太极图定住大局,推演天机,于无穷变数中寻找那相对确定的、通往核心的路径,如同在迷宫中绘制地图;无当圣母则以绝强剑意斩破虚妄忧虑,守护心神,开辟道路,如同手持利刃破开荆棘。一者极致理性,推算一切;一者极致果决,斩断纷扰。金桥延伸,剑光开路,两人在这片足以让大罗金仙都陷入永恒焦虑的迷雾中,稳步前行。
周围的灰色雾气似乎被激怒,更加剧烈地翻涌,推演出的未来幻象变得更加恐怖、更加细致,絮语声也更加密集,试图绕过太极图的定序与剑意的斩断,直接侵蚀二人的道心。然而,玄都面色平静,太极道韵流转,将一切变数尽数纳入推算,金桥路径毫不动摇;无当眼神锐利,剑心通明,任何杂念皆近身即溃,步伐坚定不移。
不知在迷雾中行进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前方的灰色雾气骤然变得浓郁无比,仿佛凝固的胶质。在金桥光芒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迷雾最深处,悬浮着一团巨大无比、不断蠕动、变化的灰色结晶体!那结晶体表面,无数卦象符文以惊人的速度生灭流转,推演着亿万种悲惨、失败、毁灭性的未来可能性,它就如同一个忧虑的聚合体、一个灾难推演的中枢,源源不断地产生并辐射出令众生不安的意念,正是整个“忧之境”的核心阵眼!
“便是此物了。”玄都大法师淡淡道,抬手对着那灰色结晶体遥遥一指。指尖并无耀眼仙光,只有一道精纯至极、蕴含着太极平衡之道的无上道韵,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不断推演的结晶体之中。
道韵入体,那疯狂推演的结晶体猛地一滞!表面那亿万种不断生灭的凶兆卦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其内部那无限推演、滋生忧虑的机制,被太极道韵强行干扰、终止!虽然未能立刻将其摧毁,却使其暂时陷入了某种“宕机”状态。
几乎在玄都出手的同时,无当圣母眼中厉色一闪,并起的剑指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挥!那道凌厉无匹、斩断烦恼的青色剑罡,如同划破混沌的第一缕光,精准无比地斩过那暂时停滞的灰色结晶体!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斩断的“嗤”声。
那巨大的、推演着无数忧患的结晶体,在被剑罡斩过的瞬间,微微一颤,随即从内部迸发出无数道清澈的青色剑光,下一刻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随着核心的湮灭,周围那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色迷雾,如同失去了源头,开始剧烈地波动,随后快速地变得稀薄、消散……那纠缠于心的忧虑感,那无数未来的恐怖幻象,那低声的絮语,也随之迅速退去。
一片相对清晰、稳定的幽冥空间,逐渐显露出来。
玄都大法师收回太极图,神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当圣母散去剑指,周身凌厉的剑意收敛,恢复那飘渺气息。
“忧之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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