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静静地坐在院中,那张跟随他多年的躺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面沉如水,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厨房里,石敢当虚浮的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声,每一次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没有阻止。
他在等那根弦断掉。
厨房内,石敢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一锅精心熬制的安神汤盛入碗中。
这是他特意去跟刘翠花讨教的方子,说是能安神补气。
“稳住……师父还等着喝汤……不能倒……”
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双手捧着汤碗,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砸在灶台的青石板上,碎成一小滩水渍。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从厨房挪向院子。
短短几步路,此刻却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就在他踏出厨房门槛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啊——”
伴随着石敢当一声充满不甘与绝望的低吼,他眼前一黑,手臂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
那只白瓷汤碗,脱手飞出。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划破了整个武馆的死寂。
白瓷碗四分五裂,精心熬制的汤水泼洒一地,滚烫的蒸汽升腾而起,模糊了石敢当重重跪倒在地的身影。
他的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他没有去看被碎瓷划破的手,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狼藉,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声呜咽。
“师父……对不起……”
他为自己连一碗汤都无法为师父端稳,而感到无尽的羞愧与绝望。
在碗碎裂的同一个瞬间,顾休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石敢当身边。
他没有去扶起徒弟,只是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溅在石敢当脸颊上的几滴滚烫汤汁。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烫。”
就是这两个字,让石敢当再也绷不住,眼泪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
顾休的脑海中,有几个画面一闪而过。
是昆仑山巅,他斩杀叶擎帝后,面对无尽风雪时的那份永恒孤寂。
是安乐镇街头,刘翠花双手叉腰,唾沫横飞骂街时的那股鲜活。
是武馆厨房里,石敢当挠着头,咧着嘴憨笑时的那种纯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十年来苦心经营的“日常”,并非只是一个用来躲避麻烦的壳。
它是堤坝。
是用来抵御身后那片名为“归墟”的、冰冷孤寂的汪洋的唯一堤坝。
若这份烟火气熄灭了,他将无可挽回地,永远退回那片冰冷的死寂之中。
顾休将已经虚脱的石敢当轻松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那张从不离身的躺椅上,又扯过一条薄毯,为他盖好。
他站起身,抬头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
那张总是挂着慵懒睡意的脸上,所有的情绪,懒散、无奈、烦躁……尽数褪去。
剩下的,只有一种如同万年冰川般的绝对冷静,与决然。
“好好睡一觉。”
顾休对着已经昏昏欲睡的石敢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剩下的,交给师父。”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
主动对自己之外的人,许下一个如此沉重的承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走向武馆的大门。
十年蛰伏,一朝梦醒。
那个曾让整个江湖为之颤抖的死神,决定不再旁观。
懒人武馆那扇被岁月侵蚀得吱呀作响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里,传出去了很远。
顾休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但仅此而已。
往日里那股仿佛能被风吹倒的颓唐,那双永远睡不醒的惺忪睡眼,连同那份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懒散,都像是被留在了门后。
此刻的他,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用无形的尺子丈量过,分毫不差。
月光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比愤怒和杀意更令人心悸。
一块石子,被悄无声息地投进了安乐镇这潭诡异的死水里。
涟漪,瞬间扩散。
对街的卦摊旁,正唾沫横飞地向信徒们阐述“圣人棋局乃天道显化”的唐不甩,话音戛然而止。
他身旁的蔺惊弦,那个已经疯魔了一整天、不断在地上用树枝复盘棋局的白衣剑客,也猛地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他……他动了!”
蔺惊弦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一整天没喝过水。
他那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死死锁定住那个走向长街深处的背影,手中的树枝“咔吧”一声被捏断。
唐不甩则迅速切换回神棍模式,对着周围已经愣住的信徒们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秘而庄重:
“嘘!噤声!
圣人夜行,必有深意!
我等凡夫俗子,静观天机即可!”
隔壁的胭脂铺二楼,窗户被推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盘膝调息的燕白露猛地睁眼,那股让她捉摸不透、如渊似海的气场,竟然在移动!
她立刻闪到窗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径直走向长街尽头的万商钱庄,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被浓浓的疑惑所填满。
他要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去万商钱庄?
他不是一个只想睡觉的废物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本就因伤势而紊乱的气息,再次波动起来。
长街尽头,万商钱庄那两盏标志性的金丝楠木灯笼,散发着沉稳而威严的光。
看到顾休深夜到访,两名守在门口、气息沉凝的先天境护卫立刻上前,伸手拦住了他。
“这位先生,钱庄已经打烊,请回吧。”
其中一人沉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传闻中,这个懒人武馆的馆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可眼前这人,分明给了他们一种面对山岳般的压迫感。不是内力,不是气势,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让他们本能地感到危险。
顾休的脚步停下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两个护卫一眼,只是抬眼望着钱庄顶楼那片漆黑的窗户,平静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有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遍了整条安静的长街。
“让苏清蝉出来见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我进去见她。”
万商钱庄顶楼,密室。
苏清蝉正听着管家汇报全镇生机流失的最新报告,那张总是挂着妩媚笑容的脸上,此刻尽是凝重。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匆匆推门而入,在她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苏清蝉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精明锐利的凤眸中,瞬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期待,甚至是一丝狂热的笑容。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带倒了身旁的茶盏。
“睡龙……睡龙终于醒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快!开中门!
用最高礼节,把顾先生请进来!”
片刻之后,万商钱庄最顶级的会客厅内,檀香袅袅。
顾休与苏清蝉相对而坐,名贵的灵茶在杯中舒展,但谁都没有碰。
“顾先生真是让奴家好等啊。”
苏清蝉亲自为他续上茶,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但眼底的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废话就不用说了。”
顾休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安乐镇发生的所有异常,我要最完整、最原始的情报。
从黑虎帮开始,到今天的怪病,一个字都不能少。”
苏清蝉的笑意更浓了。
她就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那个慵懒的顾长乐,只是这条龙打盹时披上的一层伪装。
“先生终于肯对这些小事好奇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
“我的徒弟,快死了。”
顾休言简意赅。
苏清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化为一抹了然。
她深深地看了顾休一眼,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输入一连串复杂的密码。
暗格打开,她从中捧出了一叠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卷宗。
她将卷宗亲自递到顾休面前,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到顾休脸上。
“万商钱庄,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妩媚一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但这一次,我非常乐意为先生的这份‘好奇心’,提前支付报酬。”
顾休没有理会她的暧昧,接过卷宗,直接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工精湛的男子画像。画中人面容枯槁,双眼深陷,眼神里燃烧着贪婪与残忍的幽光。
画像下方,用朱砂笔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申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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