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强撑着把车开回海天一色,却在入地库前一刻刹住车。
地库通道盘旋着往下延伸,看不见尽头的灯光。
她突然四肢绵软,不敢往下开,迅速倒车,从北门仓皇逃离。
她将车停在喧闹的银河广场路边,广场舞的音乐优雅高亢,夹杂着萨克森雄浑的低音……
甘露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座椅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吕超已死,总觉得那似乎是昨晚她做的那个梦的延续。
她忙打开手机,吕超的照片还挂在Ad健身官网上,刻意展示的肱二头肌性感诱人;她输入吕超的名字,一回车……什么也没有;她退回去再次敲入吕超二字,回车,依然什么也没有;她重新加载,再回车……显示网络错误……吕超的照片仿佛被黑洞吸走,咻地一下没了踪影。
她翻出秦怀的电话,想了想,只给他了条微信:我的邻居吕超出了车祸,帮我查查。
她把吕超的车牌号发过去。
十分钟后秦怀的回复传来:昨晚凌晨山阳镇附近211国道发生交通事故,造成两人死亡,其中一名死者名叫吕超,负主要事故责任。
这条信息她看了半个小时,那种如坠雾中的失重感才慢慢散去。
吕超死了……
这个以前与她从未谋面,却在转角案后短短一周时间里与她反复相遇,无意的,有意的;她伸手打开副驾驶上的置物盒,里面放着吕超亲自送她的安全健身小册子,呯,一个黑色塑料袋被带了出来……
好一会儿,甘露才把它捡起来。
她抬起手,手指发僵,始终不敢触碰盒子。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那个开膛破肚的洋娃娃像个鬼魅的精灵,依然笑眯眯的,仿佛也在嘲笑世人。
她闭眼打开盒子,倒扣在副驾驶座上。
红色绒布裹着半卧的娃娃,栗棕色披肩长发上夹着一个巨大的玳瑁鲨鱼夹,三颗渐次排列的白色珍珠闪烁着柔和夺目的光泽。
她哆嗦着手抚摸着那三颗Akoya天女珍珠,沁凉温润的感觉一如从前。
这是她毕业参加工作时父母送她的一份礼物,是堂兄甘凌去日本出差时带回来的。
她把珍珠夹握在手里,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一份显而易见的威胁,如果是威胁,一把刀子,再加一个开膛破肚的娃娃已经足够,为什么要加上这个堪称奢侈品的发夹,是表明他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身边,随时都会置她于死地吗?
昨天看到这杀气腾腾的礼物,她当时惊吓交加,只顾着追查送礼的人;结果没出意料,当天大厦正在安装圣诞霓虹,她的办公室被大厦物业人员,安装工人反复进出,后来保洁又来收拾卫生……
那人大约就是趁着混乱进来的。
这人非常了解益邦,至少能正常进出汇文大厦。
她轻轻摸索着润泽的珍珠,这人是怎么拿到这个珍珠夹的?
这东西刚得到时她戴了约一年,不懂行的不以为然,以为是个便宜货,懂行的又问个没完,后来她就很少再戴。
她第一个应该怀疑江逸,但她从没在他面前戴过,更没提到过,更何况他要恐吓她,害她,更应该回避与她相关的东西才合理。
她这是在替江逸开脱吗?她苦笑。
她打开母亲郭怀英的微信:妈,我的Akoya发夹放哪儿了?
郭怀英立刻点了视频通话:结婚前收拾嫁妆,一块送过去了,怎么了,找不着了?
甘露打起精神,理理头发:我还没找,就是想不起放在哪儿。
郭怀英说:上次我去你家,还看见有几只箱子没拆,应该在那里面吧,你找它干嘛?
有个懂珠宝的朋友说起Akoya,说现在升值不少,我想让他看看。
说到这个话题,郭怀英眉飞色舞:那就留着吧,当传家宝。
甘露从手机里调出昨天从汇文监控室拿到的一段含糊不清的视频,视频里的男人在她的办公室所在楼层出现过,又从一楼大堂后门匆匆离开,可惜都没拍到正脸,但他的轮廓有些熟悉,尤其是他的步态和走路的架势。
回到家,甘露直接把几个没拆包的箱子从储物间拖出来,翻了个底朝天,从小到大她所得到的所有贵重礼品都在这里面,比Akoya珍珠贵重的东西一件没少,唯独少了Akoya。
除了家里人还能有谁?
她躺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从后堂消失的那个身影,熟悉,又陌生,是江逸吗?
她不敢确定。
她依然坚信这份威胁不可能是江逸干的,而且不像是个男人的行为。
难道是女人?
是江逸的女人?
甘露幸灾乐祸,不管是什么女人,把妻子的旧物送给她,那人在江逸眼里也不值什么。
她为自己龌龊可怜的心声感到耻辱……
“谁是甘露?”哄闹的婚礼现场突然间静下来。
“我是。”甘露从人群中挤出来。
那是舅舅家表哥的婚礼,她和几个表姐表妹一起招待年轻女客,时不时一起评价一下来的男客。
江逸突然喊她,姐妹们挤眉弄眼地把她推出来,并小声叮嘱,“人不错,千载难逢,谁找来的,小姨安排的吗。”
“外面有人找你。”江逸说,并主动带着她来到外面。
是她的客户找她,因为电话不通,所以找到公司;来人是公司的值班保安。
她的车停在远处,江逸的车就在门口,他主动提出送她。
江逸的个人条件非常好,她没理由拒绝他,于是吃饭约会,按部就班,虽然没有任何让人心潮起伏的地方,可有了第一次答应,就难以回绝第二次,直到结婚。
难道这一切都是阴谋,江逸的接近并不简单?
可她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
赫枫说,她有,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她突然想起南林将她一把推进泥沼的刘正基,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算计她的人,那个能撬动别国法官,替嫌疑犯担保的人,江逸的家庭背景和现在的能力能够得上吗?
说起来,能真正够得上这种人的恰恰是他们甘家;海都土族,五服之内的人去年过年聚会时有三百多人,省级,部级,市级干部有五人,资产过千万的企业家也不下十人……
背后之人难道想通过她去针对他们中的某人吗。
甘露跌跌撞撞地下楼,三号楼门前虽然没有搭丧事棚子,却有几个男人拿着椅子围坐一圈,中间点着火盆,看见她走过去,有个人警觉地上前拦住她。
“我是吕教练的朋友,刚听说他的事,现在可以去吊唁一下吗?”甘露突然很想走近吕超看看。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圈,“你是海都人?”
甘露不解,点点头,“对,我就住在这个小区,刚回来,时间有点晚,但我还是想去拜祭一下。”
“可以可以,”那人立刻热情地带着她往里走,又小声说,“刚才来了不少……外地人,高主任没心情接待。”
“这时候的确不应该来打搅。”甘露附和道。
大门半开, 客厅布置了灵堂,吕超的照片前燃着香烛,摆放着供品。
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神情漠然憔悴的女人从旁边的卧室走出来,站在旁边,看着甘露上香鞠躬,女人鞠躬致谢,并委婉地把她带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帮忙的小姑娘为她送来茶水。
“谢谢你能来。”女人再次弯腰致谢。
甘露觉得她很面熟,也不好多问,“请节哀,保重身体。”
女人点点头,“我看你有点面熟,我们见过。”
“我也住在这个小区,难免见过。”
“哦。”女人看她一眼。
这一眼让甘露突然想起面前的人,也想起爱心医院施小琳的哥哥。
这个女人叫高洁。
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吕教练在汇文大厦凯迪健身房当教练,很受欢迎,我常去,又住在一个小区,就熟了;我有腰椎病,他还说找时间给我治治,没想到……”
高洁脸色黯然,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他那人……对人一向赤忱。”
甘露趁机扫视了一眼半开的卧室,恐怕还没顾得上收拾,摇椅上随意地放了件男式圆领长袖t恤,床头柜上花瓶里的玫瑰开得正盛,就像努力挽留的生命。
“逝者如斯,活着的人更难,你别熬着,去睡一会儿。”甘露知趣地起身告辞。
高洁也站起来,“睡不着,我也想替他守一守。”
甘露悄声问守在门口的小姑娘葬礼时间。
小姑娘欲言又止,还是带着她上来的男人小声说,“人还在警察局,得听警察的。”
吕超的死果然不同寻常。
走进电梯时,甘露回头最后往屋里看了一眼。
纸烛的味道从屋里弥漫出来,越来越浓。
今年开春她和田悦去南郊南岸寺游玩的途中,看见高洁的车轮被卡在水沟里,施小琳的哥哥正拿升降器帮她把车顶出来,田悦下车去问她是否需要帮忙,高洁拒绝了她的帮忙。
田悦告诉她,高洁是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实权派人物,升副处几乎板上钉钉。
走出楼,赫枫正带着三个穿着臃肿,面目模糊的女人和那几个男人理论。
其中一个嘴皮子很利索,“我们都是吕超的师姐,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有情有义,人走了,我们当面拜祭一下都不行吗?”
其中一个男人说,“你们要拜祭,应该去他老家。”
“这话不对,老家那是他弟家,这是他家,你说我们应该在哪里祭拜。”
物业左右为难,拉拉赫枫的袖子。
“你们这样说蛮不讲理了,现在谁最难过,是高主任,你们这不是在她心口插刀吗。”
“你们这样说更不讲理,难不成吕超一走,你们就不认他是这家的男主人。”
另一个男人不耐烦,“算算算,我去问问,高主任如果没意见,就让她们去烧一炷香。”
男人很快下来,嫌弃地说,“快去吧,别耽误工夫。”
赫枫凑到甘露身边,“你上去干什么?”
甘露真不想和他打交道,一直往小区外走,“能干什么,和她们一样。”
走到金华门,她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双子座小区,田悦家就在东南角的3501,卧室还亮着灯。
甘露发了条微信:还记得高洁吗?
田悦秒回:听说她老公出车祸死了。
甘露只得说:我也知道,你记得年后咱们去南岸寺玩,在路上见她的车陷坑里那次吗?
田悦说:记得,怎么了?
甘露问:那个帮她的年轻男人是谁?
田悦说:你怎么问他?
虽然是平常的几个字,甘露的心突然提起来,她打着哈哈:我舅妈让我给明明介绍对象,我就想起他,长相气质都不错,我一直想找你问问。
田悦说:你舅妈要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甘露控制不住两只胳膊的抖动。
田悦说:他是高洁的下属,叫杜凡,不过出事了,有十来天吧,突然跳楼自杀了。
甘露问:为什么呀。
田悦说:谁知道,什么传言都有,也不知哪个是真;官方消息是他得了重度抑郁症。
如果施小强不是施小琳的哥哥,他却以监护人的身份出现……
施小琳逃了,很有可能被警察抓到,到时候……很显然他这是被人灭口了……
哪天的事?甘露接着问。
田悦说:让我想想,11月,25号,那天正好江处长上任,对对对,就是那一天;哎,你别拿鬼话骗我,你问他干吗,我警告你,你少惹麻烦。
难道他死得不寻常?
谁知道呢,所以才不能问,这是道上的规矩。
我怎么不知道田悦成了黑白大侠了。甘露顺势岔开话题。
脑子异常清醒,毫无睡意,她漫无目的地走到金华门关闭的道闸前,门卫室无人值班,漆黑一片。
高洁知道杜凡挟持施小琳吗?
吕超死前去爱心病院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施小琳的事?他从哪里知道的?
“谁在那里?”突然有人从暗影里走出来。
甘露吓了一跳,忙往回走。
“叫你们的姐妹别来这儿了,人家不欢迎,你们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有人说。
无人回答,只听见低哑的抽泣声。
物业打开人行通道,三个女人走出去。
路边的男人迎上前,“刘姐,我送你们回去。”
甘露清晰地看见男人向站在远处的赫枫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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