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惠坐在审讯椅后仓皇地看着他们,相比上次见面,她老了十岁不止,那残留的风韵已没有踪迹。
赫枫仿佛看着十年光景从她身上快速流失,眼神一点点干涸,皮肤一寸寸枯萎;心情极为复杂。
她们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这样的手段和那些道貌岸然直接窃取社会资源的大人物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法律就是法律。
“我们是老熟人了,把你请到这里来,自然是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皮克语气不松不紧,并没看她,“你们从长安镇来到海都,生活不易,但你没有像其它姐妹那样选择轻松的路,这一点我很佩服你。”
向明惠挪了挪身体,苦涩地笑道,“谁不想走轻松的路,”她撩开掩住半张脸的头发,露出左额鸟蛋大小的坑疤,皮肤被牵扯,整个左脸被往上拉高两寸;“我这样能见人吗。”
皮克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的确不好见人,因为见过你的人都能记住你。”
向明惠嘴角抿起又放下,哂笑,“是呀,现在中心市场都知道有个阴阳脸女人卖菜斤两最足。”
“你知道我们找你是什么事?”
向明惠摇摇头,垂下眼睑,“我平时奉公守法……”
“那钱是怎么来的?”皮克突然问。
向明惠一激灵,再抬头,眼里已经一片平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二十万,现在是什么年代你知道吗,从银行直接能看见你钱的来往去向,银行行长刘蒯为什么会给你转二十,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说这事呀,”向明惠笑起来,“那是我向他借的,你们可以去问刘行长。”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借给你钱?”
“他就是看我可怜,以前他去长安镇看表演,我们认识的。”
皮克从下面拿出一沓打印纸,“这是近几年你的通话记录,你根本没和刘蒯联系过,尤其是你进入海都后,你连海都银行所在的市民中心都没踏足过,你是怎么和他联系的。”
“我……偶尔……”
“偶然相遇,他就借你二十万。”
“是。”向明惠垂下头,无论皮克说什么,她都再不开口。
“其实你心里很明白,这事我们迟早会弄清楚;你不说,刘蒯不说吗;他是体制内干部,单位让他说,上级让他说,他敢不说吗。”赫枫给她倒了杯水,“他会说,而且很快,能拿钱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可是如果因为隐瞒被警方怀疑与杀人案有牵连,你说他会不会赶紧坦白。”
向明惠两只手越绞越紧。
“连你在一起,参与敲诈一共七人。”
向明惠惊诧地抬起头,又迅速低下。
“你不知道吧。你们七人是剧团姐妹里最困难的七人,不管她是什么目的,至少她是想帮你们一把;你们对她毫无姐妹之情,怨恨,憎恶,凉薄,可她对你们可谓仁至义尽,临死前她都在垃圾桶里为文梅收集进口特效药;她把你们当姐妹,你们把她当什么?”
向明惠瑟缩了一下,眼泪一滴滴落在大衣上。
“吕超死前一直在找你们打听石天青的事,如果你们早点告诉他实情,或许他不会死。”
向明惠一只手无意识地扯着衣角,另一只手微微颤抖。
“我真替吕超不值,为了你们这些师兄妹,他可谓不遗余力,可你们呢,又为他做了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吕超的死因存疑,很可能死于谋杀。”
“谋杀?”向明惠捂住嘴,好半天才惊呼出来。
赫枫犀利地看着她,没说话。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的确是在打听天青的事,可他没说,什么也没说,他要是说清楚,我.....”
“打听什么?”
“就问谁和天青有来往,她在什么地方工作,可我真不知道。”
“吕超知道你们......敲诈的事吗?”
“我弟弟支了个卖早点的摊子,他问我钱是哪儿来的, 我没承认.....”向明惠慌乱地说。
“敲诈的事是石天青指使的吧?”赫枫停顿了几分钟,突然问。
向明惠身体猛地抖动起来。
“详细说说。”
她神情茫然,“那天下雨,我批发的菠菜到傍晚都没卖完,转天肯定都得扔,我想拿到地铁站外便宜卖掉,就在万和大街地铁西口遇到天青。她把我拉到餐馆吃饭,我们俩哭了一场,当年......”她停下,怅惘地叹口气,捂住胸口,说不下去。
“别急,慢慢说。”赫枫说。
“她问我如果能得一大笔钱愿不愿意要,我以为她是说笑,自然说当然要,可她拿出一个信封让我看,我当时吓坏了;她说这个男人有钱有势却在外面乱搞,不从他那里搞点钱天理不容; 我被她说得也起了性子,这世界如此不公,有些人轻易就能活成人上人,而我们......她直接把我带到那男人的家,让我拿着信封去找他; 门卫管得很严,我说要给刘行长送文件,他直接让我进去,我很轻松地就见到了他;我把信封递给他,照着天青教给我的话告诉那男人,如果不给钱楼下的朋友马上就把照片寄给政府和他老婆;那男人跳到窗前,天青正抓着个快递员,她手里拿着两份快递,还特意向他挥了挥,那男人吓得马上给我转账,事后他要挟我如果有第二次就要我全家的命,我当时很愧疚,承诺绝不会有第二次。就这么简单,我自己都不相信,事后我以为天青要大头,可她一分钱也没要,让我回长安开个小超市好好过日子。这些日子我没走,就是想再看看,再加上吕超......”
“就见过这一次?”赫枫扬起头,沉吟片刻,又问。
“就这一次,前后不过两个小时,事后我才想起我连她的电话都没要。”
“她当时是个什么状态?”
“什么......”向明惠有些迷糊。
“精神状态,穿着打扮。”赫枫提醒道。
“打扮得.....还可以吧,褐色棉服,带兜帽那种,其它的......她以前是短发,现在是长发,披在后面,精神......挺好的。”
“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比以前沉稳了,说话也很利索,很......自信......”
“那张照片是什么样的?”
向明惠低下头,扭捏几下,讷讷地,“就是男女在一起。”
赫枫点点头,没有再细问。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聚在会议室,等待最后一名嫌疑人交代。
接近夜里十一点时,皮克带着张斌走出审讯室,“全撂了,开会开会。”
张斌揉着发红的眼睛,面带愧疚,“我和她们周旋快一个月,愣是没往那方面想,其实有一次我看见向明惠穿了双新皮鞋,还是牌子的。”
“行了行了,”老赵搂住张斌,“案子结束时再复盘,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皮克啪啪地拍打手里的审讯笔录,“七起敲诈行为都发生在十月份,全部由石天青主导;最后她叮嘱六位在麒麟的挂名员工尽快辞职,她说那两个转岗公司是皮包公司,迟早要破产,公司一破产就要搞什么清算,将来很可能还要让我们补齐代缴的保险金。”
赫枫一愣,竟然和甘露的推测分毫不差。
“七次敲诈都简单粗暴,不是找到家就是找到单位,直接上门,甩出照片,出口威胁,话术基本相似,十分钟不到就拿到二十万,没有一个人讨价还价。张斌,具体情况你介绍一下。”
张斌接着说,“几起敲诈用的都是照片,男女……那个……“
大家哄堂大笑。
“照片涉及的女人到底什么身份,她们不知道,什么地方也看不出来,七名被敲诈者至今不承认此事,有些说转赠,又有人改口说手机被黑;我们对这七人做了简单了解,像这位城投公司的副总汪桥生,正处升职的关键时期,公司有两个副总对他虎视眈眈,前去敲诈他的龚慈心说,他一句废话也没说;龚慈心交代她进大门时提到垃圾清理工吴姐,这个吴姐每天下班后会上楼清理垃圾,但每周五她会晚去一个小时,因为她儿子住校,每周五她得去接孩子回家,她们恰好利用的是这个时间差。”
“说明石天青非常了解汪桥生和他的工作环境。”老赵说,他举起手,“我插一句,根据向明惠提到与石天青见面的万和大街地铁西口,我们特意去调过监控,没有发现石天青从地铁出来;另外这七人被敲诈的地方我们也调过监控,依然没有发现石天青的影子。。”
“说明石天青也仅是个执行者,照片地点人物另有人为她准备。”赫枫说, “这事牵扯到政府部门的局长,涉及企事业单位的副总,而且还知道麒麟收购的那两个公司的内幕,单凭石天青绝对做不到。那些闹事的人有什么反应?“
韩义忙把电脑画面打开,“他们还在那里。”
看得出广场人数起码已经超过五六百人,“差不多所有转岗人员都去了。”老赵说,“就怕没去,有什么好处落下他。”
“政府那边没动静?”赫枫又问。
“现在外面已经有传言了,如果单方面宣布麒麟一视同仁,没有给出任何补偿,似乎不那么有说服力,正要协商。”部队副政委说。
“麒麟方面呢?”
韩义说,“我有个同学在麒麟,他说公司高层没什么反应,派办公室主任王君全权负责此事,王君让人力资源的人前去劝说解释,好像就这些。”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皮克问出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难道想破坏麒麟上市?”
赫枫摇头,“从现在来看这件事对麒麟的影响有一些,但并不致命; 政府如果联合麒麟一起辟谣,再让警方出面澄清事实,这件事迟早会不了了之,因为这件事本身和麒麟没有关系。”
会议室一片沉默。
弄不清对方的动机,就像瞎子摸象,井底看天。
新人小王又举手。
“快说快说,”皮克打破沉默,“就希望你们这些新鲜脑子动起来。”
小王羞涩地笑了下,“你们还记得拐口案中甘露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你是说......”
大家蒙了一下,突然回过神。
“如果不出意外,甘露原本应该压在石天青身上。”小王说。
“你的意思是说石天青原本计划的是……讹诈甘露?”皮克托住下巴,反复揉捏,“这和那七人被敲诈一样?”
“这我想不透,”小王急忙摆手,“就是觉得可能不是巧合。”
“是不是也有人在附近拍照?”有人提出看法。
赫枫脑子里闪过搅乱甘露的那抹橘色光亮,原本只是揣测推敲的东西突然间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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