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那无声而迅捷的一幕,如同鬼魅的影像,在高辉脑中反复上演。冰冷的雨水、沉重的木箱、“瘸子李”微跛的身影、“金链子”阴鸷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成功了,掌握了足以致命的秘密。但这成功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一块更加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心头。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护身符,而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将他和林薇、朵朵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天,他依旧在摊位上忙碌,脸上挂着与往常无异的、略带谦卑的笑容,应对着顾客,也应对着偶尔前来晃悠、眼神不善的混混。他将那份惊心动魄深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泄露分毫。
但林薇还是察觉到了不同。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时常会失去焦点,望向不知名的远处,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与决绝。夜里,她偶尔能听到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呼吸声粗重而压抑,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兽搏斗。
她端给他的饭菜,他有时会吃得心不在焉;她递上的热水,他接过去时,指尖冰凉。一种无形的隔阂,仿佛随着那场夜雨,再次悄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天下午,天空又阴沉下来,闷雷在云层后滚动。高辉看着天色,眼神微凝,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林薇正在给一个老主顾称菜,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异样,心头莫名一紧。她快速算好钱,送走顾客,走到高辉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高辉猛地回神,像是被她惊醒,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事,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雨。”
他的掩饰并不高明,至少,骗不过与他朝夕相处、心思细腻的林薇。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天气无关,与那场夜探有关,与那个他深藏心底、不愿与她分享的秘密有关。
一种混合着担忧、失落和一丝委屈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在慢慢靠近,她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分担他的部分压力。可现在,他再次将她隔绝在外,独自承受着那未知的巨大风险。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摊位上的蔬菜,将那些有些发蔫的菜叶仔细挑拣出来。动作依旧利落,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高辉看着她的背影,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她一切,想从那沉重的秘密中汲取一丝来自她的温暖和力量。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绝对不能。
知道得越多,对她越危险。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宁愿她埋怨他,也好过将她卷入这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就在这时,刀疤强带着黄毛和那个瘦高个,再次出现在了摊位前。这一次,他们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阴沉,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高辉。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附近的摊主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往这边看。
“辉哥,最近……很忙啊?”刀疤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摊位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高辉脸上。
高辉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他们察觉到了什么?是那晚跟踪露出了马脚?还是老张侄子那边走漏了风声?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强哥您说笑了,还不是老样子,混口饭吃。”
“是吗?”刀疤强往前一步,几乎贴到高辉面前,带着烟臭的热气喷在他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怎么听说……辉哥最近夜里,活动挺频繁啊?”
高辉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们果然知道了!至少,是怀疑了!
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握着秤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否认?狡辩?还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他侧后方、脸色苍白的林薇。她虽然听不懂刀疤强具体说了什么,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对方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浑身僵硬,眼中充满了惊恐。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高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脸上那讨好的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强哥,您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夜里不守着婆娘孩子热炕头,还能去哪儿活动?您可别听外面那些闲人乱嚼舌根,我高辉对强哥,那可一直是忠心耿耿,规矩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将早就准备好的、比上个月厚实了不少的“分红”钱,动作自然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塞进了刀疤强手里。
“这个月的份子,您点点。”他陪着笑,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刀疤强捏着那叠钱,感受着厚度,阴鸷的眼神在高辉脸上逡巡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高辉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神坦荡(至少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荡)地回视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濡湿。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刀疤强冷哼了一声,将钱揣进兜里,用力拍了拍高辉的脸颊,力道不轻,留下几道红痕。
“最好是这样。”他阴恻恻地丢下一句,“辉哥,记住,有些线,不能踩。踩了,会死人的。”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高辉才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摊位边缘,才勉强站稳。他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你……没事吧?”林薇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伸手想扶他,却又有些迟疑。
高辉摆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没事。”
他转过头,看向林薇,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厉害。
林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冷汗,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惊魂未定的眼神,心中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问,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分担他的恐惧。
但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那道再次竖起的、无形的屏障,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收拾摊位,只是那动作,比之前更加迟缓,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高辉看着她沉默而单薄的背影,胸口一阵闷痛。
裂痕,并未因共同的努力而弥合,反而因为这无法言说的秘密与危险,悄然加深。
信任的基石在动摇,担忧的藤蔓在疯长。
而远处,乌云压顶,雷声渐近。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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