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高辉如同惊弓之鸟,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瞬间绷紧神经。小院的宁静下,是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他不再外出探查,将所有时间都投入摊位和家中,如同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暗处的袭击。
林薇将他的不安看在眼里,沉默地配合着。她不再询问,只是将朵朵看得更紧,出入都带在身边。灶台边,她磨调料粉的手臂挥动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研磨进那飞扬的粉末之中。
然而,预料中的报复并未立刻到来。刀疤强那边彻底没了动静,连每月例行出现的黄毛也消失了踪影。市场里关于码头风声鹤唳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说,前几夜有公安的便衣在码头附近蹲守,还扣了几辆形迹可疑的货车。
这反常的平静,让高辉心中的不安感不降反升。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死寂。“龙哥”集团绝不可能轻易罢休,他们只是在等待,或者在酝酿更致命的报复。
这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冰冷的细雨。高辉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市场出摊。雨水敲打着塑料棚顶,发出单调的声响,市场里也比往日冷清了许多。
刚摆好摊位没多久,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从市场入口处传来。高辉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只见七八个穿着工商制服、神色严肃的人员,在一名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人带领下,径直走进了市场!他们的目标明确,没有理会两旁的摊位,直接朝着市场管理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市场里瞬间炸开了锅!摊主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高辉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来了!官方果然行动了!但他的目标不是这些小摊贩,而是市场管理方?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刀疤强能在此地盘踞多年,收取“管理费”而相安无事,市场管理方难道就真的干干净净?如果他们之间有所勾结……那这次检查,会不会是“龙哥”集团动用关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官方之手来敲打、甚至清理内部不安定因素(比如他高辉)?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死死盯着管理办公室的方向,拳头在摊位下悄然握紧。那把冰冷的切骨刀,就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市场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大约半个小时后,管理办公室的门开了。工商和公安的人员走了出来,脸色依旧严肃。市场管理的几个负责人跟在后面,点头哈腰,脸上陪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高辉屏住呼吸,看着那群人。他们没有走向他的摊位,甚至没有朝这个方向多看一眼,而是径直朝着市场外走去。
走了?
就这么走了?
高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他的判断错了?这次检查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针对市场管理方的例行公事?
就在他心神稍懈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群人走到市场门口,并未散去。那名公安负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市场内部,运足中气,声音洪亮地宣布:
“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调查,现怀疑本市场存在纵容不法分子强收‘保护费’、扰乱市场秩序的严重问题!责令市场管理方立即整改,彻底清查!同时,我们正告那些不法分子,立刻停止一切违法犯罪活动,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声音如同惊雷,在整个市场炸响!
所有摊主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保护费”?官方竟然公开点破了这件事!还要彻底清查?!
高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不是冲他来的!官方这次是动真格的!是针对刀疤强和他背后的势力!他投出的那封举报信,真的起到了作用!官方不仅注意到了码头走私,还顺藤摸瓜,查到了市场管理这块!
这是……雷霆一击!
他猛地看向刀疤强平时可能出现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可以想象,此刻的刀疤强和他背后的人,会是何等的震惊和暴怒!
市场里瞬间乱成一团,有拍手称快的,有心虚低头的,也有惶惶不安的。
高辉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赢了!至少在官方介入的这一刻,他暂时安全了!刀疤强那伙人自顾不暇,绝无可能再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来找他的麻烦!
他抬起头,看着市场门口那群逐渐离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孤注一掷后成功的狂喜,也有对前方道路依旧迷茫的沉重。
他知道,官方的介入只是暂时压制了恶势力,远未到根除的地步。“龙哥”集团盘根错节,绝不会就此束手就擒。而他自己,也因为这次的事件,彻底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内(即使对方不确定举报人是他,也必然会对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人进行排查)。未来的斗争,将从明处的欺压,转向更隐蔽、更凶险的暗处较量。
但无论如何,他成功地撬动了一块巨石,为自己,也为这个市场里所有被欺压的摊贩,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撕开了一道希望的口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高辉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的空气,感觉胸腔中那积郁已久的闷气,似乎也随之吐出了不少。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摊位。
林薇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站在摊位后,远远地望着他。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贴在脸颊上,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看着他眼睛,却清澈而明亮,里面映着那缕穿透云层的阳光,和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微弱却真实的笑意。
高辉看着她,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重生以来,最为轻松、也最为坚定的笑容。
雷霆已落,风雨暂歇。
而他和她的路,还很长。
但至少,他们携手,闯过了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鬼门关。
接下来,便是收拾行装,在这危机四伏却又透出曙光的世道里,继续跋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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