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烈日,像一团粘稠的火焰,炙烤着清水巷的每一寸土地。空气扭曲着,弥漫着垃圾腐烂和汗水混合的酸臭气。
江澈蹲在自家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门口,左手五指死死按在一条破裂的竹制水管上。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迟滞。汗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在下巴汇成水滴,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滋”地一声化作白汽。
他面前站着的是邻居张寡妇,她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澈脸上。
“我说江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修个水管修了半个时辰!老娘等着水做饭呢!就你这手艺,还好意思收钱?”
江澈没有抬头,黝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晦暗。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快了,张婶。这裂口有点怪,不像是自然老化。”
“怪什么怪?就是你手艺潮!”张寡妇不依不饶,“别人修水管,叮叮当当一会儿就好,你倒好,跟绣花似的摸半天!我看你就是个废物点心!”
“废物”两个字,像两把生锈的刀子,狠狠剐在江澈的心上。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曾几何时,他是杀手组织“琉璃阁”最令人胆寒的新星,代号“尺水”——意为尺水丈波,杀机暗藏。他手中的无刃铁尺,曾点碎过无数高手的喉骨。可三年前,一场变故,他自废武功,叛出组织,带着一身暗伤和半废的灵觉,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到这最底层的贫民窟,只想做个普通人。
然而,做个普通人,也如此之难。
他引以为傲的、对水元精确入微的感知,如今变得混沌不堪。在他的灵觉中,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污,地底水脉的流动模糊不清,连空气中水汽的轨迹都难以捕捉。他试图调动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水元去修补裂缝,却感觉像是在用一根绣花针去撬动巨石,每一次尝试,都引来经脉中针扎般的刺痛和脑海深处的嗡鸣。
难!太难了!
就像一个顶尖的钢琴家失去了双手,只能用脚趾去触碰琴键,连最简单的音符都成了折磨。他的“意”还停留在过去掌控江河的境界,而“力”却连引导一丝细流都无比勉强。
“哥哥……”
一个怯怯的、带着凉意的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是阿涟。他逃亡路上捡到的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子瘦弱,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与酷暑格格不入的寒意。她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将一个破旧的木碗递到江澈嘴边,碗里是清澈的、带着井水凉意的清水。
“哥哥,喝水。”她的声音细细的,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江澈心头翻涌的燥郁和屈辱。
他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憋闷。
他不能放弃。为了阿涟,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看似卑微却真实的平静,他必须坚持下去。
他不再试图去“精确修复”,而是完全放空,仅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本能,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指尖。他不再去想什么水元掌控,不再去理会张寡妇的谩骂,只是单纯地去感受那竹管中残存的水汽,感受它们的“存在”。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寡妇骂累了,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树荫下扇风。
就在江澈感觉精神快要耗尽,眼前阵阵发黑之时——
他僵硬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水管裂口旁轻轻一划。
一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湛蓝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丝线,从他指尖渗出,悄无声息地融入那道裂缝。所过之处,竹管的裂口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蠕动、弥合!
虽然只是弥合了短短一寸,而且痕迹粗糙,远不如他巅峰时期随手一挥那般完美无瑕,但那确确实实是愈合!
成功了?!
江澈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掌控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呀!修好了吗?”阿涟惊喜地叫出声,指着那弥合的一小段裂缝。
树荫下的张寡妇闻声探头看来,撇了撇嘴:“磨蹭半天,总算有点样子了!快点,把剩下的也弄好!”
江澈没有理会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身体的疲惫,再次将手指按在裂缝上。
这一次,他引导那丝微弱的流光不再那么艰难。虽然依旧缓慢,虽然经脉的刺痛依然存在,但他能感觉到,那并非徒劳。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当他终于将最后一段裂缝弥合,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和汗水彻底浸透。
张寡妇检查了一下水管,嘀嘀咕咕地扔下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扭着腰走了。
江澈没有立刻去捡那几枚铜钱。他坐在门槛上,阿涟乖巧地靠在他身边,用小手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他看着自己那双曾经沾满鲜血,如今却因修理水管而布满细微划痕和污泥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力量,曾经视若等闲的东西,如今要一点点重新拾起,竟是如此艰难。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清水巷的平静,如同这勉强弥合的水管,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体内半废的灵枢,阿涟神秘的身世和体寒之症,还有那如影随形的过往……都像是潜藏在暗处的荆棘。
他知道,未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他轻轻握了握阿涟冰凉的小手,望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
尺水虽微,终能穿石。
他的逆袭之路,就从这修补好第一根水管开始,正式踏出了踉跄却坚定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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