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轩羽领着浑身湿透的静竹回到自己的营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自己干净的备用军服递过去。
“师父,委屈您先换上这个,虽然粗糙了些,总比湿衣服强。”他自己也快手快脚地套上了一身干爽衣物。
做完这些,他心头那点因故意试探和恶作剧而产生的心虚感又开始作祟,生怕静竹瞧出端倪,多待一刻都觉得不自在。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蹭到帐门口,胡乱找了个借口:“那什么……师父您先歇着,我……我隔壁辎重营的兄弟约了喝酒,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像泥鳅一样溜出了营帐,还顺手把帘子掩得严严实实。
天色已然昏暗,营地点起了零星火把。柳轩羽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假装真要去赴约一般。
可他刚走出没多远,一抬头,竟迎面撞上了自家将军洛宫奕。更让他眼皮一跳的是,将军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不是那个从桐山寺来的小和尚玉砚又是谁?
那小和尚身上,竟赫然披着将军那件玄色绣金的披风!宽大的披风将他整个人裹住,更显得身形纤细单薄。
柳轩羽心下愕然,自家将军何等人物,他的披风何时借给过旁人?
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和尚身份特殊,是个流落在外的小皇子,而且听说身子骨极弱,三天两头病恹恹的。
将军此举,定然是怕他在自己地盘上出了差池,担不起责任,绝无其他可能!对,一定是这样!
他正暗自为自己的“聪明”点头,那副鬼鬼祟祟、眼神乱瞟的模样却尽数落入了洛宫奕眼中。
洛宫奕眉头一皱,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柳轩羽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缩起脖子,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准备装作没看见溜走。
“柳轩羽。”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柳轩羽脚步一顿,只得硬着头皮转身,赔着笑脸:“将军,您叫我?”
洛宫奕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准备一下,明日一早,由你带队,护送京城来的诸位师父返京。”
他话音落下,站在他身侧、裹在披风里的玉砚也悄悄探出半张脸,一双清澈却带着怯意的眸子望向柳轩羽,似乎有些好奇。
柳轩羽被那小鹿般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连忙躬身应道:“是!末将领命!”
心里却嘀咕,怎么这差事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正要再次告退,洛宫奕的声音再次传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还有,京城来的侍卫都安排住大通铺。那位静竹师父,就安置在你营帐里,你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柳轩羽:“!!!”
完了!这下是真躲不掉了!那和尚还要住进他的营帐?他感觉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却不敢有丝毫异议,只能苦着脸,再次抱拳领命:
“末将……遵命。”
看着柳轩羽那副如丧考妣、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令的模样,洛宫奕不再多言,带着玉砚转身离去。
柳轩羽站在原地,望着将军和小和尚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蹑手蹑脚地,万分不情愿地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挪动脚步。
通知静竹不用走了,明日还要一同上路……这差事怎么就落自己头上了呢?他转念一想,想必是边境近来不太平,将军担心路上出意外,所以才派了自己这个最信任的副将亲自护送吧。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不情愿倒是被责任感压下去些许,只是想到接下来要和那个深不可测的和尚同处一帐,他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军营里向来是糙汉子的天下,进出营帐哪有什么敲门的规矩?柳轩羽也理所当然地以为,那静竹和尚换完衣服早就自行离开了。
他心中那点别扭劲儿还没过去,只想着赶紧回自己地盘缓口气,于是大大咧咧地一掀帘子,迈着惯常的大步就踏了进去。
然而,帐内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
营帐内光线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那和尚静竹正背对着门口,上身僧衣已然褪去,松松垮垮的裤子挂在紧窄的臀线上,露出整个光裸的背部和大半截劲瘦柔韧的腰身。
那脊背线条流畅分明,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腰肢收束,虽不似军中汉子那般肌肉虬结,却透着一种长期锻炼形成的、内敛而充满力量的精悍。
皮肤是久不见光的白皙,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柳轩羽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尚的身体……除了骨架比寻常男子更显高大挺拔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可这场景,配上那光溜溜的脑袋和此刻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无端端生出一种强烈的、近乎亵渎的冲击感。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最终,他只能强作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地侧身靠在了进门处的支撑柱上,双臂环抱,眼神飘忽地左瞥右看,就是不敢再往那一片玉色腰背上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泛红。
他只盼着前面的人赶紧把衣服穿好,化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好在,静竹似乎并未因他的闯入而惊慌。听到动静,他动作依旧从容,不紧不慢地将那套略显宽大的军服上衣穿好,系好衣带,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已恢复了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只是寻常的军服穿在他身上,因尺寸不合,显得有些小,反而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别有一番风骨。
他面向柳轩羽,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语气平和无波:
“阿弥陀佛,打搅柳副将了。”
柳轩羽这才仿佛被解了穴道,连忙站直身体,胡乱地摆了摆手,又觉得不对,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打着哈哈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
“哪里哪里!不打搅,不打搅!”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啊,这个……我们这军营里头,条件实在是差,委屈师父了。方才又害得师父落了水,万一感染了风寒,那可就是我的大罪过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看似真诚无比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分外“体贴”:
“我看这样,师父您今晚就别挪动了,就住在我这屋子里将就一晚!我这虽然简陋,但总比跟那些人挤大通铺强。夜里我再烧点柴火,把屋子弄得暖和和的,保管冻不着您!反正咱们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您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情深意重,仿佛全是出于他柳副将的善良与周到,绝口不提这是将军的死命令。
静竹静静听完,顿了顿,再次双手合十,从善如流地道:
“既然如此,那便听凭柳副将安排,叨扰了。”
柳轩羽见他答应,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表现得更加“仗义”,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道:
“哎哟,静竹师父您这就太客气了!都是兄弟,说这些干嘛?等会儿我再去向将军禀报一声,您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想住多久都行!”
他这话说得轻巧,心里却门儿清,明天一早就要押送……不,是护送这人回京了,哪还有什么“住多久”?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这和尚看起来高深莫测,原来在某些方面也挺“呆头呆脑”的,这么好糊弄。
他强压下嘴角的笑意,为了表现自己的“热情”,目光扫到一旁木凳上堆放着的、静竹那套湿透的僧衣和自己弄下的湿衣,立刻上前一把抓了起来,动作快得几乎带风。
“这些湿衣服放着也是难受,我帮您拿去洗了!”他表现得十分积极,抱着那团湿衣转身就要往外走,仿佛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袍。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鹅黄色的小物件从那团湿衣服里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柳轩羽低头一看,瞳孔骤缩——那正是他白天,趁着静竹不备,悄悄从他腰间顺走的那个、类似护身符的香囊!
柳轩羽:“!!!”
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人赃并获!
他脑子飞速转动,额角几乎要渗出冷汗。怎么办?是不是得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这拙劣的局面?他僵硬地弯下腰,捡起那个香囊,干笑了两声,试图用最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
“呃……这个……哈哈,我刚才在外面捡的,看着怪好看的,就……就顺手收起来了。哈哈哈……不会……不会恰巧是静竹师父您的吧?”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荒谬可笑。
哪有人在军营里随便捡到个香囊就往自己怀里揣的?更何况还是自己湿衣服里“掉”出来的。
静竹的目光落在那香囊上,又缓缓移到柳轩羽那张写满“心虚”二字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
“阿弥陀佛。此物并非贫僧所有。不过……看这色泽与样式,倒是与柳副将颇为相配。”
柳轩羽:“……”
他彻底懵了。
这和尚卖的什么关子?这明明就是他的东西!他白天亲手从他腰间摘下来的!
他这是……他这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拿的,现在故意在取笑自己?!
柳轩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种被看穿、还被对方用这种温和的方式反将一军的窘迫感让他无地自容。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把攥紧那个烫手山芋般的香囊和怀里的湿衣服,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我……我先去把衣裳洗了!再去伙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师父您……您就在这儿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被鬼撵似的冲出了营帐,只留下晃动的门帘和帐内一脸平静、眼底却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笑意的静竹。
……
胡乱在河边将两人的湿衣服搓洗干净,又去伙房寻了些简单的饼子和咸菜,柳轩羽这才磨磨蹭蹭地回了营帐。
帐内,静竹正静坐在矮凳上,闭目养神。
寻常粗布军装穿在他身上,竟奇异地被他挺拔的身姿和那股沉静气质衬得少了几分粗犷,多了几分难言的俊朗。
柳轩羽将吃食放在小几上,两人相对无言地用了些。
柳轩羽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游移,不敢在静竹身上过多停留。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香艳”景象,以及自己那拙劣的偷窃行为被无形揭穿的窘迫,依旧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腹诽,这桐山寺是什么风水宝地?出来的和尚,无论是眼前这位静竹,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皇子玉砚,模样都生得这般出众。
忽然,他想起方才去伙房时,似乎瞥见自家将军也去领了吃食,手里拿的是两份——白面馒头和清淡的素粥。
军营里的汉子,哪个不是无肉不欢?那素粥根本没滋没味,更谈不上营养,难道是给那个小和尚准备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立刻甩了甩头,否定了。
不可能!将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特意去照顾一个小和尚的饮食?定是将军自己吃腻了荤腥,想换换口味罢了。
他觉得自己定是方才脑子被水浸糊涂了,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联想。
用完简单的晚饭,天色已彻底黑透。
营帐内唯一的一张行军床和那床不算厚实的棉被,成了新的难题。
那被子一个人盖绰绰有余,但要容纳两个身形都不算矮小的成年男子,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光是想想,柳轩羽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强作大方,安排静竹在床外侧睡下,自己则借口夜间还需巡逻,又溜出了营帐。
他在寒冷的夜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大圈,吹得手脚冰凉,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想到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护送这几位“师父”回京,路途遥远,至少需半月之久,期间需时刻保持警惕,若今晚再不休息好,路上岂不是自己找罪受?
想到这里,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捏手蹑脚地返回营帐。
帐内一片漆黑,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传来。静竹已然睡下,姿势极其端正,平躺在床的外侧,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被子也仅仅盖到胸口,为他留出了大半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柳轩羽心中那点别扭劲儿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人家一个出家人,心无杂念,坦荡自然,反倒是自己,扭扭捏捏,思前想后,倒真像个斤斤计较的大姑娘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脱去外衣,只着单薄寝衣,不再犹豫,大大咧咧地掀开被子,躺到了床的里侧。
被窝里已经沾染上了静竹的体温,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安宁的檀香气。
或许是白日练兵落水实在疲惫,又或许是这气息有着安神的作用,柳轩羽几乎是头一沾枕头,意识就迅速模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踏实。那床原本觉得有些单薄的被子,今夜却异常暖和,他甚至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梦里回到了幼时,蜷缩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安心又舒适。
然而,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柳轩羽在一种奇异的温暖与安心感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色的布料。视线缓缓上移,是线条流畅的下颌,再往上……是静竹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显得平静端正的侧脸。
柳轩羽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整个人蜷缩着侧卧,脸颊几乎埋进了静竹的颈窝里,一只手还搭在对方结实紧致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胸肌硬朗而温暖的触感,鼻尖萦绕的,全是那令人心安的檀香。
轰——!
柳轩羽的脸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尴尬和“亵渎神灵”的罪恶感直冲头顶。
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身体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从那个温暖得过分的怀抱里“滚”了出来,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醒了身旁的人。
直到双脚沾地,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脏却还在砰砰狂跳。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衣物,三两下套上,也顾不上整理是否整齐,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营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清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他脸上的燥热。
他站在帐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下狂乱的心跳,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昨夜以及今晨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他那身沾染着风尘与汗水的军服上,悄然萦绕上了一缕极淡却持久的、属于静竹的檀香气息,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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