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潦草的“可信”小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字迹与昨夜门缝下的纸条同出一源！
传递者竟然能把手伸进皇帝亲自下令送来的书里？这简直匪夷所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能量之大，可能远超她的想象，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或窥探皇帝的举动？还是说……这根本就是皇帝自导自演的又一场戏？用这种方式来进一步迷惑、试探她？
“可信”？指的是这些书？还是送书这个行为本身？亦或是……在暗示她可以相信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的信息？
巨大的疑虑和一丝绝境中萌生的微弱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心跳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那本《百草图录》。墨迹很新，但极淡，像是用快要干涸的笔尖匆忙写就，不仔细看极易忽略。书写的位置也巧妙，正在一种名为“蛇涎草”的解毒草药插图旁边，乍一看像是笔记批注。
她快速翻阅其他几本书。在《北狄风物志》中记载王庭祭祀习俗的一页角落，同样发现了极淡的“勿饮”二字；在《诡道辑略》一篇论述如何利用常见物品制造微小混乱以传递信号的文章旁，则写着“静观”二字。
“勿饮”……是对“小心御前茶”的再次强调和补充？“静观”……是让她按兵不动？
信息零碎而隐晦，但指向性似乎与那张纸条一致，且在试图给她更具体的行动指引。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是谁？目的为何？如果真的想帮她，为何不直接现身？如果另有所图，这般故弄玄虚又是为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微光。她必须抓住，但必须万分谨慎。
她将这几本书仔细收好，压在军报之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收到了几本普通的消遣读物。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脑中不断回响着“可信”、“勿饮”、“静观”这几个字，以及皇帝那深邃莫测的眼神和话语。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皇帝未曾传召，仿佛忘了她这个“参军事”的存在。她每日枯坐小院，翻阅那些军报和皇帝送来的“闲书”，不敢有丝毫异动，恪守着“静观”的指示。
送来的饭菜茶水，她依旧谨慎，每次都先用银簪悄悄试过，并观察送饭太监的神色。一切如常。
第三日下午，李德全终于再次出现，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
“参军事大人，陛下批阅奏折时，想起前几日送来的军报，特命咱家来问问，您可曾看过？若有什么见解，可随时禀报。”
来了！皇帝果然来了！
楚惊鸿心脏微微一紧，但面上保持平静：“李公公稍候。”
她转身从书案上拿起那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包括她写有对黑风隘事件疑问的那张纸，将其夹在一份普通军报之中，然后整体递给李德全：“有劳公公呈予陛下，臣确有些粗浅看法，附于其中，敬请陛下圣阅。”
她没有单独拿出，而是混在常规文书里，显得不那么刻意。
李德全接过文书，看也未看，躬身道：“咱家一定带到。”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楚惊鸿手心微微沁出汗水。这一步棋，走得对吗？皇帝会对她那点“粗浅看法”作何反应？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院外才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是萧景玄亲自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神情淡漠，踏入院中，目光径直落在站在廊下等候的她身上。
他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院中，看着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她白日让李德全带回去的那份军报，她写有字迹的那一页被特意翻了出来，捏在他的指尖。
“黑风隘。”他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爱卿对此地，似乎格外关注？”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
楚惊鸿依礼跪下：“臣只是觉得，此次粮队绕行黑风隘并遭遇意外，时间与青沙口小队失踪过于接近，地点亦有关联，故心生疑虑，不敢隐瞒，遂记录下来，请陛下圣裁。”
她将动机归结于职业性的谨慎和对青沙口事件的关联猜测，合情合理。
萧景玄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片刻后，才缓缓道：“起来吧。”
“你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他抖了抖手中的纸页，语气听不出褒贬，“朕已命人彻查陇西道近期所有粮草调度记录和损耗报告。结果发现，类似黑风隘这般‘绕行’、‘意外’导致的微小损耗，近三个月内，竟有七起之多，分布在不同路段，巧的是，似乎都发生在某些……特定队伍的运输途中。”
楚惊鸿心中一震！七起！这绝非巧合！这更像是一个缜密的、长期进行的计划，通过无数次微小的、不起眼的“损耗”，积少成多，暗中囤积资源！而青沙口小队的失踪，或许就是因为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而遭到的灭口！
皇帝竟然真的去查了，而且效率如此之高！
“陛下明察！”她立刻道。
萧景玄眸光幽深地看着她：“爱卿仅凭
一份例行公文，便能从细微处窥见如此端倪，这份敏锐，确实非常人可及。”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赞赏，反而带着更深的探究，“只是朕很好奇，爱卿是如何
一眼就注意到黑风隘这个地名？据朕所知，此地并非边关要隘，地图上都未必标注清晰。”
他又在试探！试探她的知识边界，试探她与边境军队的潜在联系！
楚惊鸿心跳漏了一拍，但早有准备，沉声道：“回陛下，臣昔年驻守北境时，曾奉命清剿一伙流窜的马贼。其巢穴隐蔽，多次搜捕未果，后来一次偶然追踪，发现其一条秘密补给线便经过黑风隘附近，故对此地印象颇深。此次看到公文提及，便多留了一份心。”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清剿马贼是真，但黑风隘的具体细节是她根据原主记忆和地理知识临时拼凑的，足以应付过去。
萧景玄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良久，他才缓缓道：“原来如此。看来，过往的经历，总是会在不经意处留下痕迹。”他这话意有所指，既像是说黑风隘，又像是说她自己。
他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道：“此事朕自有计较。你提供的线索，有功。”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道：“即日起，那些送来的军报文书，你可试着整理归类，将你认为有疑点之处标记出来。每日呈报一次。”
这等于赋予了她一部分实际的事务处理权，虽然只是初步筛选，但意味着她不再是被完全闲置的“囚徒”。
“臣，领旨谢恩。”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应道。
“嗯。”萧景玄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忽然道：“夜深露重，爱卿不必每每在外迎候。”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楚惊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给了她一点甜头，一点希望，却又在最后留下一句听似关怀实则提醒她注意身份界限的话语。
君恩似海，亦似雷霆。难以捉摸。
她回到屋内，看着书案上那些文书和“闲书”，手指轻轻拂过《百草图录》上那“可信”二字。
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那暗中之人的指引起了作用？皇帝的反应，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吗？
这条隐藏在墨香字迹中的暗线，究竟会将她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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