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窗外天色未明,细雪无声飘落,庭院中的老桂树覆上了一层松软的白绒。
属于银烬的偏院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沈晏清先醒了过来。他微微动了动,便感受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银烬睡得正沉,平日里清冷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墨色长发铺散在枕畔,有几缕甚至调皮地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不敢大幅动作,生怕惊扰了身边人的好眠,只是微微侧过身,借着透过纱帐的微弱晨光,细细描摹着银烬的睡颜。指尖虚悬着,隔空划过那精致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艳薄的唇瓣……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暖意填满。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银烬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初醒的眸子里一片清明,早年的经历让她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沈晏清一动她便醒了,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晏清,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看什么?”
“看你。”沈晏清低笑,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雪下大了。”
银烬懒懒地嗯了一声,非但没起身,反而伸手环住沈晏清,往温暖被窝深处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着眼咕哝道:“那便再躺片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最放松时才会流露的依赖与慵懒。
沈晏清心软成一滩春水,从善如流地将人揽得更紧些,享受着这冬日清晨难得的温存时光。
今日休沐,直到天色大亮,两人才起身。用过早膳,沈晏清需去书房处理公务。银烬便随意拿了卷闲书,也跟着去了书房,身后跟着摇摆着尾巴的赤霄。
银烬并不打扰他,只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透窗而入的雪光看书。偶尔抬眼,便能看见沈晏清端坐于书案后凝神书写的侧影,神情专注,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赤霄紧紧挨着银烬的腿,团成一个完美的火红毛球。银烬空着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背脊上最丰厚的皮毛,引得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午间,小厨房送来了刚炖好的山药羊肉汤,汤色奶白,香气四溢。沈晏清亲自盛了一碗,吹温了才递到银烬手边:“趁热喝,驱寒。”
银烬接过,小口喝着,暖汤入腹,通体舒泰。她抬眼,见沈晏清嘴角沾了一点油渍,便自然地伸出指尖替他揩去。沈晏清耳根微红,却并未躲闪,反而就势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
睡梦中的赤霄闻到肉汤浓香鼻翼微蹙着醒了过来,从榻上一跃而下来到银烬跟前,爪子勾了勾她的衣袍。
“馋狐一只。”银烬嘴上嫌弃但还是盛了一碗放在榻上。
赤霄跃回榻上,欢喜地将脸栽进碗里喝了起来。
午后,雪稍停了些。银烬一时兴起,拉着沈晏清去院中赏雪。两人披着厚厚的大氅,并肩走在铺满白雪的回廊下,赤霄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银烬忽然俯身团了一个雪球,趁沈晏清不备,精准地丢到了他的貂裘兜帽上,雪沫四溅。
沈晏清被冰得一激灵,愕然转头,却见银烬正站在不远处,唇角微扬,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如同冰雪精灵般的狡黠光亮。他失笑,也俯身团了雪球,笑着追了过去。
一旁的赤霄想帮银烬,用小爪子飞快地扒拉着身边的雪,似乎也想团个什么,可惜爪子不像手,扒拉了半天只弄出一个小雪堆,无奈放弃,只好趴在回廊下看着两人嬉笑打闹。
一时间,肃静的丞相府后院竟响起了难得的笑闹声,惊得枝头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最后还是银烬怕沈晏清冻着手,率先停了手,走过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塞进自己温暖的掌心捂着,投降道:“不玩了,不玩了,回屋。”
沈晏清任由她捂着,眉眼弯弯:“好。”
傍晚时分,书房内早早燃起了灯烛。沈晏清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抬头见银烬仍歪在榻上,书卷却已滑落手边,人似乎又睡着了。暖黄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静谧美好得不似真人。
沈晏清放下笔,拿起滑落的毛毯,悄声走过去,趴在银烬身旁赤霄感觉到沈晏清的靠近,“啾”了一声,抬头看向沈晏清。
沈晏清对赤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将手上毛毯轻轻盖在银烬身上。他蹲在榻边,就着烛光,静静看了许久,心中一片宁和圆满。
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只有细碎温暖的相伴。于沈晏清而言,这便是世间最极致的幸福。于银烬这漫长的生命来说,这点滴的暖意,亦是最珍贵的点缀。
时光荏苒,岁月在平静与暗流中悄然流逝。
永熙七年秋,丞相夫人“白瑾”终究因“旧疾难愈”,在一个落着蒙蒙细雨的夜晚离世。丞相沈晏清悲痛欲绝,告假半月,丧仪极尽哀荣。
永熙八年,在沈家二老多次含泪恳求与银烬的默许下,沈晏清与银烬从沈家旁支中几经考察,最终选定了父母早亡、聪慧伶俐、根骨亦是不错的侄子沈行之,过继到了自己名下,立为嗣子。此子不仅聪颖过人,眉眼间还有几分沈晏清年少时的影子,且根骨清奇,是个可造之材。
自此,沈行之便养在丞相府中,由沈晏清亲自教导经史子集、为人之道,银烬则从旁点拨武艺强身。两人倾囊相授,沈行之亦不负所望,天赋异禀又刻苦勤勉,文武兼修,进步一日千里。
在询问过沈行之是否有入仕意愿,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晏清并未利用自身官职给嗣子提供方便门荫入仕,而是要求他同普通人一般科举入仕,并要求同僚不可因沈行之的身份为其行方便。
永熙二十一年春,杏花烂漫时,金殿传胪,沈行之一举夺魁,高中状元!消息传回丞相府,上下欢腾。
状元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沈行之身着红袍,帽插宫花,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既有文人的儒雅风流,又不失武者的英气勃发,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道路两旁欢呼不断,赞誉如潮。
银烬与沈晏清并未出现在喧闹的街头,而是并肩立于远离人群的一座高楼雅阁之上,凭栏远眺着那支逐渐行近的、最为耀眼的队伍。
看着马背上那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年轻身影,沈晏清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般年少得意,春风拂陌上,看尽上京花。
“时间过得真快。”沈晏清不禁轻声感慨,语气中带着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恍惚昨日,我亦是如此。”
银烬侧眸看他,阳光勾勒着沈晏清依旧俊朗却已染上岁月痕迹的侧脸,她微微一笑:“是啊,很快。不过,沈行之这小子不错,青出于蓝。”
沈晏清颔首,将心中那点微妙的怅然压下,化为纯粹的骄傲与满足。世人皆道沈相嗣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心中亦是如此认为,甚至更为欣喜。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永熙二十四年,一向身体康健的许氏,在一个秋日午后,于睡梦中安然离世,面容慈祥宁静,享尽高寿。沈父与许氏鹣鲽情深,遭此打击,精神瞬间垮塌,身体也随之每况愈下,虽有良医调治、儿孙悉心侍奉,终究未能熬过两年,亦追随老妻而去,走时同样安详,并无痛苦。
接连失去双亲,沈晏清自是悲痛难抑。但所幸父母皆是无病无灾、寿终正寝,晚年生活顺遂安乐,未曾遭受病痛折磨,全因银烬在二老晚年,时常以温和的妖力暗中滋养其身心,延缓衰败,使他们得以保持清醒与相对康健直至最后,从容离去。这一切,都极大地宽慰了沈晏清,让他的哀思中更多了一份对父母得以善终的感恩,以及对银烬默默付出的深切感念,而不至于被彻底的悲伤淹没。
丧仪由已然能独当一面的沈行之主持操办,沉稳得体,尽显大家风范,令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称赞沈家后继有人。
沈晏清独自在父母旧居庭院中静立良久。银烬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并未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暮色渐合,沈晏清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平静:“多谢你,阿烬。”谢意深沉,涵盖诸多。
银烬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夕阳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密相依。生命轮回,时代更迭,但总有些人与情,能超越时光,恒久如初。
处理完父亲的丧仪,将一切事宜交割清楚后,沈晏清再次身着素服,入宫面圣。
殿内,宋昭临看着眼前这位为自己殚精竭虑二十余载的重臣,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几年前许氏离世,沈晏清便上表请辞丁忧,被他以“国事为重”为由夺情起复。如今沈父又逝,且沈晏清去意已决,态度异常坚决。
“陛下,”沈晏清声音平静却坚定,伏地叩首,“臣半生效力朝堂,幸得陛下信任,方能略尽绵薄之力。如今天下承平,海晏河清,国库充盈,百姓安乐,皆赖陛下圣明仁德。嗣子行之虽才疏学浅,然亦愿为陛下驱驰,略分君忧。臣双亲接连辞世,为人子者,悲痛难抑,实难再专注于国事。恳请陛下允臣辞去官职,归家守制,全人子之孝道。”
宋昭临沉默良久。他深知沈晏清之功绩与辛劳,也明白其去意已决,更看得出那嗣子沈行之确是栋梁之才,足以接替其父成为朝廷新的支柱。于公于私,他似乎都没有再强留的理由。
最终,宋昭临长长叹息一声,起身走下御座,亲手扶起沈晏清:“爱卿执意如此,朕……便准了。这二十余年,辛苦爱卿了。大晋有今日之盛,爱卿当居首功。归去后,好生休养,勿以国事为念。”
“臣,谢陛下隆恩!”沈晏清再次深深一拜,心中卸下了千斤重担。
褪去丞相官袍,换上一身寻常青衫,沈晏清回到已然有些空寂的丞相府——或许如今该称沈府了。
他径直去了银烬的院落。
银烬正临窗品茗,见他回来,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结局。
“陛下准了。”沈晏清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卸下所有疲惫后的轻松。
银烬放下茶盏,抬眸看他:“可想好了?放下这半生经营的权势与地位?”
沈晏清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释然:“前半生,我恪尽职守,上为君王分忧,下为黎民请命,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但唯独……”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银烬微凉的手指,目光温柔而歉然,“唯独于阿烬你,我有太多亏欠。让你陪我困在这京华樊笼数十载,让你为我筹谋算计,甚至……委屈你扮作他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与期待:“如今国事已了,父母安葬,行之也已能独当一面。这后半生,我想全部交给你。阿烬,你可愿带我一起,寄情山水,游遍这大好河山,去做你曾想做的事?”
他曾听银烬提及,在未遇到他之前,曾想过逍遥天地间,看遍世间风景。却因他,甘愿画地为牢。
银烬静静听着,反手回握住他,眼底有细微的波澜涌动,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温柔。她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真切的笑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晏清,你可要跟紧了,山高水远,路途漫漫,可别喊累。”
沈晏清闻言,眼中迸发出如同少年般的光彩,紧紧握住他的手:“绝不喊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京城外,长亭畔,杨柳依依,晨雾未完全散去。
一辆看似普通却极为宽敞坚固的马车已准备就绪,赤霄安静地趴在车轼上。
前来送行的,只有嗣子沈行之与其新婚不久的妻子。沈行之如今已在朝中站稳脚跟,气质沉稳,此刻却仍不免眼泛微红,对着沈晏清与银烬深深一揖:“父亲,义伯,一路保重。家中一切,行之定会看顾妥当。”
沈晏清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与嘱托:“不必挂念我们。朝中之事,谨言慎行,尽心竭力即可。遇事不决,可多请教几位老臣。”银烬亦在一旁微微颔首,递过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若有急事,捏碎此玉,我自会知晓。”
正当话别之际,又一辆华贵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不远处。车帘掀开,竟是惠贞长公主宋姝与其驸马张大人一同下了车。
宋姝今日未着宫装,一身简便的骑射服,更显利落。她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明媚又有些复杂的笑容:“好哇!沈相……哦不,现在该叫沈先生了,辞官离京这等大事,竟也不告知我一声!若不是皇兄提及,我岂不是连送行都赶不上了?”
沈晏清与银烬皆是一怔,随即拱手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驸马都尉。”
“免礼免礼!”宋姝摆摆手,目光在沈晏清与银烬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笑道,“银烬,咱们怎么也算交情一场,招呼都不打一个实在不厚道。”早已对两人关系心知肚明的宋姝,如今见他们终于卸下重担,携手离去,心中倒是替他们高兴居多。
她示意身后侍女捧上一个锦盒:“一点心意,路上或许用得上。祝二位……从此天高海阔,自在逍遥。”盒中并非金银,而是一些宫廷秘制的疗伤解毒丹药、一张精确的天下舆图以及一些易于兑换的各地钱庄票契,可谓实用又贴心。
沈晏清与银烬对视一眼,郑重接过:“多谢殿下厚赠。”
宋姝看着眼前两人,虽都已年过五十,但沈晏清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气质愈发沉静内敛,如醇酒般醉人,银烬更是岁月仿佛未在其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昳丽绝伦,那双深邃的眼眸因阅历而更添魅力。两人并肩而立,那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默契与风韵,竟比年少时更令人心折。
宋姝不禁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识地低声感叹了一句:“啧,果然法拉利老了还是法拉利啊……这颜值,这气质……”
一旁的张驸马虽听不懂“法拉利”是何意,但看宋姝盯着那两人,尤其是那位容貌过份出色的前丞相义兄看得目不转睛,还发出如此“赞叹”,心中不免有些醋意翻涌,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姝回过神来,瞧见自家驸马那微妙的脸色,立刻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哄道:“当然啦,我们张驸马也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
张驸马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脸色稍霁。
宋姝又狡黠地眨眨眼,凑到驸马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说道:“而且啦,你别瞎吃味。那银烬和沈相才是一对儿,人家恩爱着呢,没我的份儿~”
张驸马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两位气质超凡、正准备登车的身影,又看宋姝,得到对方一个确认的眼神后,脸上顿时写满了震惊与恍然,那点醋劲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比的惊叹——原来……原来当年哪些传闻竟是……
一番笑谈与告别后,沈晏清与银烬再次向长公主夫妇及沈行之拱手作别,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南方,向着他们选择的自由与山水,渐行渐远。
长亭外,只剩下送行的人,久久伫立。宋姝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靠在驸马肩头,唇角带着真诚的笑意,低声喃喃:“真好……”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GB魂穿狐妖后她靠睡觉修炼成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