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杀狗
地下河的咆哮瞬间吞没了一切。冰冷刺骨、裹挟着泥沙和碎石的黑水像巨兽的胃液，瞬间将五人狠狠卷走、撕扯、揉碎！陆辰在入水的瞬间只来得及死死箍住老吴沉重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腥甜的血涌上喉咙。
“咕噜噜——！”
冰冷浑浊的水灌入口鼻，带着浓烈的铁锈和硫磺味。世界只剩下翻滚的黑暗、碾压般的压力和震耳欲聋的水声。陆辰拼命蹬水，试图控制方向，但狂暴的暗流像无数只巨手，将他们拖向未知的深渊。肩头老吴的身体在剧烈颠簸中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胖…咕噜…子！眼镜！”陆辰在翻滚的间隙嘶吼，声音被水流撕扯得支离破碎。手电筒早已不知所踪，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方向感。只有水流撞击岩壁的轰鸣和碎石刮过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们还活着。
“救…咕噜噜…命啊！”胖子的嚎叫带着溺水的绝望从侧后方传来，很快又被水流淹没。
“抓…抓住我！”林薇的声音带着变调的尖锐，在陆辰左前方响起。陆辰奋力扭头，借着不知何处岩壁反射的一丝微弱磷光，隐约看到林薇的身体像一片叶子在激流中打转，她完好的右手死死拽着眼镜的一条胳膊！眼镜瘦小的身体几乎被水流冲得横了过来，另一只手徒劳地在水中乱抓。
“抱团！”陆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向林薇的方向靠拢。冰冷的水流带走体温，肌肉在迅速失去力量。就在这时，一股更猛烈的暗流从侧面撞来！陆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将他（连同肩上的老吴）和林薇眼镜三人猛地推向右侧坚硬的岩壁！
“砰！”
剧烈的撞击让陆辰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但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岩壁在撞击下竟向内凹陷、塌陷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攫住了他们！
“哗啦——噗通！”
天旋地转！水流裹挟着他们冲进一个相对平缓的空间，水位骤然下降，只剩下没膝深的冰冷积水。陆辰重重摔在坚硬湿滑的地面上，呛咳着吐出腥臭的河水。老吴从他肩上滑落，砸在旁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咳咳咳…呕…”林薇和眼镜在几步外剧烈地咳嗽呕吐。胖子不见了踪影。
“胖子！”陆辰挣扎着爬起，声音嘶哑。他摸索着从湿透的贴身衣袋里掏出唯一幸存的手电——军用级别，防水。按下开关，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
光柱扫过，照亮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穹形空间。洞顶高得望不到顶，无数奇形怪状、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如同巨兽的獠牙。洞壁布满了大大小小、排列紧密的六边形孔洞，密密麻麻，深不见底，像某种巨型蜂巢的内部。他们正处在这个巨大“蜂巢”底部的一个相对平整的岩石平台上，平台边缘就是咆哮的地下河。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眼镜惊魂未定，声音发颤，手电光惊恐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
“胖子呢？”林薇抹掉脸上的水，声音带着恐惧，手电光焦急地扫向奔流的河面。
“噗…咳咳…呸！”一个声音从平台边缘的水里传来。只见胖子孙大富像只落汤河马，艰难地从水里爬出来，浑身糊满了黑泥和水藻，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啃过的压缩肉干！“在…在这儿呢…肉…肉干差点冲跑了…”他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暂时安全。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一瞬。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动声，如同垂死的蜂鸣，从老吴的身体内部传来！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与此同时，林薇颈后那块铅灰色的屏蔽箔片，边缘竟然也同步亮起了一圈极其微弱的、闪烁不定的红光！像接触不良的信号灯！
“屏蔽箔…被干扰了？”林薇脸色煞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颈后。箔片传来的不再是微弱的电流感，而是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脉动震颤，仿佛与某种无形的力量产生了共振。
“是这里的环境！”眼镜突然失声叫道，他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六边形孔洞，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这些洞…不是天然的！是人工开凿的！洞壁…洞壁上有金属反射层！还有…还有能量残余！很强的电磁背景噪音！干扰了箔片的屏蔽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老吴的身体猛地一抽！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那抹被屏蔽压制的幽蓝光芒如同鬼火般再次燃起，但光芒极其混乱，疯狂地闪烁、跳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声响，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老吴！”陆辰扑过去，试图按住他。
“别碰他！”眼镜尖叫着阻止，“他体内的神经插管被强电磁环境干扰了！信号混乱！可能触发不可预测的程序！”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从陆辰贴身的衣袋里响起！
是那半枚黄铜齿轮钥匙！
陆辰猛地将它掏出。冰冷的金属齿轮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发出持续不断的“滴滴”声。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齿轮边缘那些精密的齿牙上，此刻正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蓝色荧光！
钥匙在共鸣！在指引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齿轮上，又猛地扫向那成千上万、深不见底的蜂巢孔洞！
“它在指路！”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父亲说的安全蜂巢！老狗头就在其中一个洞里！钥匙在感应入口！”
“哪个洞？！”胖子看着无数个一模一样的黑暗入口，声音都变了调。
陆辰紧握着发烫、嗡鸣的齿轮，如同握着唯一的罗盘。他举着手电，缓缓转动身体。当他面朝蜂巢中央偏左上方某个区域时，掌心的齿轮猛地一震！“滴滴”声瞬间变得急促而响亮！齿牙上的蓝光也骤然明亮！
光柱顺着感应最强的方向射去！锁定在离地约七八米高、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六边形孔洞入口！
“那里！”陆辰的声音斩钉截铁。
希望重新点燃！但七八米高的垂直岩壁，光滑湿漉，几乎无处攀爬！
“搭人梯！胖子垫底！”陆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时间不等人，老吴体内的混乱信号和屏蔽箔的失效警告如同催命符。
胖子咬咬牙，肥胖的身体扎稳马步靠在岩壁下。陆辰踩上他厚实的肩膀，再借力猛地向上一蹿，手指险险抠住岩壁上一道微小的凸起！他稳住身形，向下伸手：“林薇！手给我！”
林薇强忍左臂剧痛，将还能动的右手递给陆辰。陆辰发力，将她猛地拉上胖子肩头。林薇再向上伸手，抓住陆辰的腰带借力，向上攀爬。眼镜则被胖子托着屁股往上顶。
三人如同叠罗汉，在湿滑的岩壁上艰难地向上移动。目标洞口越来越近，钥匙的蜂鸣和蓝光也愈发急促耀眼！
就在陆辰的手指即将够到洞口边缘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爆炸声猛地传来！整个巨大的蜂巢空间剧烈摇晃！洞顶的钟乳石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碎石砸在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塌方？！”胖子在下面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倒。
“不是塌方！”眼镜惊恐地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个被地下河水冲进来的入口！只见汹涌的河水如同被煮沸般翻滚着，巨大的气泡裹挟着浑浊的泥沙不断上涌！水面上，漂浮着大量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烧焦的电路板和…半截覆盖着黑色战术服的手臂！
“是上面！变电所！磁暴装置…把整个山体结构都炸松了！”林薇的声音带着惊悸。父亲留下的最后底牌，威力远超图纸预估！
爆炸的冲击波顺着地下河汹涌灌入！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胖子的膝盖，并且还在急速上升！
“快！快上去！”陆辰嘶吼，手指死死抠着洞口边缘的岩石，指甲瞬间崩裂出血！他奋力将林薇向上托举！
林薇的右手终于抓住了洞口内一块凸起的岩石！她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就在她半个身体探入洞口的瞬间——
“哗啦——！”
一股夹杂着大量碎石和金属残骸的浑浊巨浪，如同失控的火车头，猛地从入口处冲撞进来！狂暴的水流瞬间将垫底的胖子狠狠拍在岩壁上！眼镜也被水流卷走，发出凄厉的惨叫！
“胖子！眼镜！”陆辰目眦欲裂！他一手死死抠住洞口岩石，另一只手猛地向下捞去！混乱中，他抓住了眼镜挥舞的手臂！但胖子的身影却被狂暴的浊流瞬间吞没！
“陆哥…救我…”胖子绝望的呼喊被水流彻底淹没。
陆辰的心沉到谷底。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眼镜猛地拽上来，和林薇一起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洞口！
“胖子——！”陆辰趴在洞口边缘，对着下方汹涌翻滚、如同墨汁般的黑水嘶吼。回应他的只有水流撞击岩壁的轰鸣和漂浮的杂物。胖子的身影，彻底消失。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陆辰。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岩石上，指骨破裂，鲜血直流。
“走…”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疲惫，她颤抖的手指向洞内深处，“钥匙…还在响…”
陆辰猛地回头。那半枚黄铜齿轮依旧在他紧握的拳心疯狂震颤、嗡鸣，蓝光急促闪烁，指向洞穴深处。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胖子…兄弟…
陆辰将巨大的悲痛强行压下，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火焰。他搀起几乎虚脱的林薇，眼镜踉跄着跟在后面。三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沿着狭窄、向下倾斜的洞穴通道前进。钥匙的蜂鸣是唯一的指引。
通道出乎意料地长，空气干燥，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某种油脂燃烧的气味？脚下是坚硬的开凿痕迹。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
钥匙的蜂鸣声和蓝光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约篮球场大小的天然洞窟。洞窟中央，矗立着一个极其简陋、却令人震撼的“堡垒”。
那是用废弃的矿车底盘、扭曲的工字钢、锈蚀的钢板和巨大的发电机外壳焊接、拼接、垒叠而成的钢铁巢穴！巢穴表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焊接疤痕，透着一股粗犷而顽强的生命力。巢穴顶部伸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烟囱，正冒着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油脂燃烧的气味正是从这里传来。
巢穴唯一的入口，是一扇用厚重锅炉钢板切割而成的门。门上没有任何锁具，只有一个奇特的装置——一个向内凹陷的、巴掌大小的圆形凹槽。凹槽内部，布满了精密复杂的黄铜齿轮结构，中央是一个齿轮形状的孔洞，大小和齿牙形状，与陆辰手中的半枚钥匙完美契合！
“老狗头…”陆辰看着这鬼斧神工般的巢穴，喃喃道。钥匙的蜂鸣如同归巢的呼唤。
他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将手中那半枚疯狂震颤、蓝光流淌的黄铜齿轮，对准门上的齿轮孔洞，用力按了进去！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清脆悦耳、如同钟表上弦的精密齿轮咬合声猛地从门内响起！声音由慢到快，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厚重的锅炉钢门内部，沉重的机械锁舌被层层打开！
“嘎吱——”
沉重的钢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混合着机油、热铁、烟草和…浓郁肉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闪烁的灯光（显然也是自制发电机供电）从门内透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
门口的地面上，赫然放着一个搪瓷脸盆。盆里，堆满了热气腾腾、油光发亮、颤巍巍、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
肉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上面还撒着翠绿的葱花。盆旁边，放着一把油渍麻花的铁勺子。
而在脸盆旁边，还有一样东西。
一只断手。
一只齐腕而断、皮肤粗糙、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左手。断口处血肉模糊，但已经不再流血，呈现出一种僵硬的蜡白色。断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被磨得锃亮的黄铜戒指，戒指的戒面，赫然是另外半枚精密的黄铜齿轮！
断手旁边，用烧焦的木炭，在冰冷的地面上潦草地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
“肉管够。快吃。吃完跑。”
“收割者…来了…”
血字的最后几个字，被拖得很长，仿佛写字的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温暖的肉香，冰冷的断手，诡异的血字…
巨大的反差和无声的恐怖，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瞬间浇透了刚刚踏入“安全蜂巢”的三人。
陆辰握着门框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门内昏黄的灯光，看向巢穴深处。
摇曳的灯光下，一个极其瘦小、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用报废汽车座椅改装的破旧椅子上。身影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心，露出瘦骨嶙峋、布满疤痕的后背。他的左肩处，缠着厚厚的、渗着大片暗红色血迹的肮脏布条——那里本该连接着一条手臂。
身影的右手，正握着一把沾满油污的、足有小臂长短的巨型活动扳手。扳手沉重的一端，无力地垂在布满油渍的地面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仅存的、枯瘦如柴的右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用扳手敲击着地面。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巢穴里回荡，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告。
“老…老狗头？”胖子（如果他在）的声音没有响起，只有陆辰嘶哑的低语在死寂中飘荡。
敲击声停了。
那个佝偻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背影，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昏黄的光线下，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如同被风干树皮般的苍老面孔。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冷冷地扫过门口呆立的三人。
他的目光在林薇颈后那块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屏蔽箔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怜悯，也有一丝…了然？
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喉音，在弥漫着肉香和血腥味的巢穴里响起：
“肉…趁热吃。”
“吃完…”
他的目光越过三人，投向洞外那无尽的黑暗，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肃杀：
“…该杀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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