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歌手》录制完,回程的车厢空得令人窒息。
来时的欢声笑语、编曲讨论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导航冰冷的机械女声偶尔切割着沉重的寂静。汪苏泷靠在窗边,路灯的光一道接一道扫过他苍白的脸,像无声的鞭痕。
余遂宁攥着温热的保温杯,指尖冰凉。她看着他忽然扯起嘴角,那弧度像排练过千百遍的舞台表情,轻飘飘地说:“作出突破肯定有反对的声音,档期太满了,我该多练练的。”话是体面的自我检讨,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可余遂宁的目光死死锁住他无意识摩挲手机边缘的手指——指腹一遍遍蹭过屏幕,那里猩红刺眼地钉着热搜截图:#汪苏泷难听#。
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弯折的旗杆,可肩膀却微微向前蜷缩,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弯了一寸,又被那倔强的骨架硬生生撑住,不肯彻底垮塌。
“嗓子都哑了还说话。”余遂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把保温杯塞进他手里,“喝点润润。”
副驾的徐丹宁默默调低了空调温度。这位跟了他十年的经纪人,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她只是迅速关掉了平板上的舆情报告页面,换成了明天的行程表——至少那里,没有那柄名为热搜的尖刀。
余遂宁闭上眼。后台那混乱的一幕猛地撞进脑海:他像只被围猎的鹿,狼狈地靠在墙边,低头、扭头,徒劳地躲避着怼到脸上的镜头。强光下,他湿润发红的眼眶,僵硬牵起的嘴角,那勉强维持的体面正一点点裂开细纹,被镜头贪婪地捕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痛。太痛了。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更钝、更窒息的痛楚——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活生生钉在耻辱柱上,那人却还要自己强撑着站直,笑着说:“没关系,我理解的。”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
汪苏泷走在最前,刷卡、推门、开灯,动作流畅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他的表情淡得仿佛热搜上的腥风血雨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故事,甚至还对帮忙提行李的保镖张哥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了声“辛苦了”。
余遂宁跟在他身后,房卡硌着掌心。他的背影挺拔依旧,肩线平直,连后颈的弧度都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从容。可她知道,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团队的人默契地保持着死寂,连最活跃的张琪也只是经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早点休息。”徐丹宁推着箱子进电梯,郭云舒递来一瓶水,保镖沉默地守在走廊尽头——所有人都在上演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剧,假装溃败不存在,腥风血雨只是幻觉。
第二天飞机落地,阳光刺眼得有些虚伪。
行李转盘旁,徐丹宁接了个电话,眉头短暂地蹙起又松开。“直接送你们回家休息,这两天没安排。”她宣布。
回程的车里,汪苏泷靠在窗边,闭着眼。阳光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深重的阴影,像是睡着了。余遂宁偷偷看他,黑眼圈又重了几分,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着,节奏凌乱。
到家了。“阿宁,我有点困了,不用喊我吃午饭。”汪苏泷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几乎消散在空气里。不等余遂宁回应,他已将自己关进了卧室。张哥动作麻利地把行李搬进客厅。徐丹宁站在玄关,目光复杂地扫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最终只对余遂宁说:“有事打电话。”
门关上,巨大的寂静瞬间吞噬了整栋房子。
余遂宁机械地收拾行李,把带回来的衣服一件件挂回衣柜。冰箱里塞满了她提前请钟点工买好的食物。烧水壶尖锐的鸣叫惊醒了发呆的她,关掉火,蒸汽兀自升腾。楼上死一般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日光西斜,她开始在厨房煮粥。就在米香刚刚飘出时,楼上突然传来钢琴声。是《血肉》的旋律,却支离破碎,几个音符反复敲打、停顿、再响起,如同迷路的人在黑暗中焦灼地摸索。
余遂宁拿起手机:“泷哥,我煮了粥,你要不要来点?”
隔了几秒,手机震动:“不用。我不饿,你多吃点。”
钢琴声停了片刻,很快又固执地响起,断断续续,像是有人把一句苦涩的话反复咀嚼,咽不下也吐不出。这破碎的乐章一直持续到正午才戛然而止,世界重归死寂,直到窗外暮色四合,楼上再无声息。
余遂宁坐在客厅的阴影里,手机屏幕幽幽亮着。
徐丹宁:“他醒了吗?”
余遂宁:“他根本没睡,一直在练琴。”
徐丹宁:“嗯,有些坎只能自己迈。晚饭他要不下来,给我电话。”
余遂宁:“好。”
午饭后,余遂宁不敢离开。她下单买了大骨头、蚕蛹,又让人代买了几样精致的甜点。食材送到,她便一头扎进厨房。找出最大的锅炖上酱香浓郁的大骨;里脊肉片成薄片,一部分切丝配胡萝卜清炒,另一部分裹上雪白的淀粉,下锅炸得金黄酥脆,做成锅包肉;蚕蛹炸得油亮,鸡翅也裹上了诱人的焦糖色。看着满桌的“硬菜”和炸物,她挠挠头,又从冰箱深处翻出几棵青菜,快手炒了个蚝油青菜。饭菜上桌,暮色已沉。
“泷哥,吃晚饭了。”信息石沉大海。
“汪苏泷,吃饭了!” 依旧无声。
“我给你端上楼?” 依然死寂。
不安像藤蔓缠绕上来。余遂宁蹬蹬蹬跑上楼,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布料摩擦的窸窣?纸张被翻动的沙沙?
“汪苏泷,”她提高了一点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出来吃饭,我做了好多你爱吃的。”
没有回应。
心猛地一沉。“汪苏泷!我进来了!”她拧动门把,推开了门。
昏暗瞬间将她吞没。窗帘紧闭,仅有一线残阳从缝隙里刺入,将蜷缩在床角的身影钉在地上。他双臂死死环抱着膝盖,头深埋着,像一只被暴雨彻底淋透、失去所有庇护的雏鸟。
“泷哥……”声音卡在喉咙。
那身影似乎颤了一下,没有抬头。地板上,散落着乐谱的碎片,被揉皱又展开,边缘残留着可疑的深色水痕。敞开的钢琴盖下,黑白琴键反射着幽冷的光,如同沉默的獠牙。
余遂宁走近,鞋底碾过一张碎纸,发出轻微的脆响。
汪苏泷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湿漉漉的睫毛黏在一起,脸上泪痕未干。
“我梦到舞台了。”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余遂宁呼吸停滞。
“台下全是人……可他们没在听我唱歌,”他看着她,眼神空洞,“他们在笑。”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余遂宁的指尖蜷进掌心。
汪苏泷忽然扯出一个极轻、极苦的笑:“挺荒谬的,对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又向前一步,站到他身侧。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疼得她吸气。天旋地转间,她跌入一个滚烫而剧烈颤抖的怀抱。
颈窝瞬间一片湿热。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无声的剧烈抽动,像是要将所有积压的恐惧、委屈、不甘和痛楚,都通过这滚烫的液体倾泻出来。余遂宁僵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陷入他汗湿的发间,笨拙地,一下下梳理,像安抚一只濒临崩溃的兽。
“对不起……”闷在她肩头的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
余遂宁不知道他为何道歉——是为失联?是为此刻的失控?还是为那场失败的演出,为那些如刀般剜心的谩骂?她的手臂环上他颤抖的脊背,掌心下清晰地感受到那根平日里在舞台上挺拔如松的脊柱,此刻正如过度绷紧的琴弦般剧烈起伏。千万人仰望的星光,在她怀里碎成了被揉皱的纸团。
夕阳彻底沉没,房间陷入浓稠的黑暗。剧烈的抽泣渐渐化为断续的呜咽,最终只剩下沉重而疲惫的呼吸。
“饿不饿?”她轻声问,声音也带着哑。
怀里的人摇头,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她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是不是很丢人?”
她立刻摇头:“没有。”
“你累了,泷哥,”余遂宁沉默片刻,声音轻却坚定,“人累了,难受了,痛了,就会哭。这很正常。”
汪苏泷沉默着,终于缓缓松开她,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指尖蹭过眼角,带着难言的狼狈。余遂宁没说什么,起身走到窗边,“唰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城市的灯火早已连成星河。车流的光带无声流淌。
“饭要凉了。”她背对着他说,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汪苏泷抬头,逆光中她的轮廓被远处的霓虹勾勒得清晰而柔和。他沉默了几秒,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把他拉起来,推进洗手间:“快点洗漱,一桌子菜呢。”然后守在门口,等他出来,再把他拉到餐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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