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第三日一早,天色便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为即将发生的事而屏息。
沈清弦起身后,依惯例先去给父母请安。在寿安堂,她见到了周嬷嬷,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周嬷嬷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沈清弦心中便有了数——一切已安排妥当。母亲周氏的气色比前两日似乎更差了些,咳嗽也频繁起来,沈清弦心中忧虑,却不敢表露分毫,只细心伺候汤药,说了些宽慰的话。
从寿安堂出来,她并未回清韵轩,而是带着知书,去了府中后园那片最大的莲池旁的水阁。此处视野开阔,既可赏景,又不易被人靠近偷听,是个静心等待的好去处。她命知书备了清茶和一本棋谱,看似悠然自得,实则心中那根弦,已绷紧到了极致。更漏滴答,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时间一点点滑向申时。
水阁临水,带着湿气的凉风吹拂而入,却吹不散沈清弦心头的燥热。她指尖抚过冰凉的茶杯壁,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却丝毫未能入眼。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寿安堂,系在了那碗即将呈上的冰糖燕窝上。
申时初,寿安堂小厨房里,气氛如常中透着一丝不同往日的凝滞。
专门负责老夫人滋补膳食的杜妈妈,正小心翼翼地将泡发好的极品官燕放入一个甜白瓷炖盅里,加入冰糖、枸杞和少许去核的红枣,注入清澈的山泉水,盖上盖子,放入蒸笼,用文火慢慢隔水炖煮。整个过程,周嬷嬷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手里做着针线,眼睛却时不时扫过杜妈妈和那蒸笼,看似随意,实则警惕。
申时二刻,燕窝炖好了。杜妈妈将炖盅取出,浓郁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她正准备将燕窝倒入一个更精致的莲花碗中,周嬷嬷却放下针线,走了过来,笑道:“今日这燕窝炖得火候正好,香气扑鼻,我来瞧瞧。”
她接过炖盅,仔细看了看色泽,又用干净的银匙轻轻搅动了一下,点头赞道:“不错,杜妈妈手艺越发精进了。” 说着,极其自然地将炖盅递还给杜妈妈,示意她倒入莲花碗。整个过程,周嬷嬷的手指并未接触燕窝,但她宽大的袖袍,却在不经意间,从炖盅上方拂过。杜妈妈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这一切,都被躲在厨房窗外花丛后、奉命暗中监视的林嬷嬷,透过窗纸的一个小洞,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冷笑,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这周嬷嬷竟是内鬼?不,不对,小姐说,下毒者应是翠珠…… 她屏住呼吸,继续紧盯。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在厨房门口喊道:“杜妈妈,前头管事嬷嬷找您,说是这个月的份例有些出入,让您赶紧去对对账目!”
杜妈妈“哎哟”一声,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中刚倒好的燕窝。周嬷嬷见状,极其自然地接过话:“你快去吧,别误了事。这燕窝,我正好要给老夫人送去,顺路。”
杜妈妈不疑有他,连声道谢,解下围裙便匆匆去了。
周嬷嬷端着那碗晶莹剔透的冰糖燕窝,步履平稳地走出小厨房,朝着老夫人的正房走去。林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周嬷嬷真要亲自下毒?她悄悄尾随。
然而,周嬷嬷并未直接进入正房,而是在穿过一道回廊时,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是被廊下摆放的几盆新送来的兰花吸引了注意力。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一盆墨兰,口中啧啧称赞,将手中的燕窝碗,随手放在了回廊的美人靠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身形纤细的丫鬟,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闪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迅速靠近美人靠,左右张望一下,见四下无人(并未发现藏在花丛后的林嬷嬷),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纸包,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抖入燕窝碗中,然后用手指迅速搅动两下,便欲转身离开。
“翠珠!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周嬷嬷猛地从一盆茂盛的牡丹后站起身,脸上再无平日的温和,只有雷霆之怒。与此同时,林嬷嬷也从藏身之处冲出,一把死死扭住了翠珠的手臂。
翠珠吓得魂飞魄散,手中那个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空纸包飘落在地,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语无伦次地求饶:“嬷嬷……嬷嬷饶命……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周嬷嬷上前一步,捡起那个空纸包,放在鼻尖一闻,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正是番木鳖碱!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说!是谁指使你的!”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寿安堂上下。老夫人也被惊动,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房门,见到眼前情形,又惊又怒:“这、这是怎么回事?!”
早有机灵的小丫鬟飞跑去前院书房禀报沈文渊。
沈清弦在水阁中,远远听到寿安堂方向传来的喧哗声,她知道,时候到了。她放下手中的棋谱,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知书道:“走,去寿安堂。”
当她赶到寿安堂时,院子里已聚了不少人。翠珠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反扭着胳膊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磕头求饶。周嬷嬷手持那个空纸包,正愤慨地向闻讯赶来的沈文渊和几位闻风而来的姨娘、管事妈妈们陈述事情经过。老夫人被丫鬟扶着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沈文渊面沉似水,目光如刀,刮过地上抖成一团的翠珠,又扫过在场众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走进院门的沈清弦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父亲,祖母。”沈清弦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翠珠,“这丫鬟,可是女儿清韵轩的翠珠?”
“正是你院中的人!”沈文渊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弦儿,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弦迎上父亲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清晰而镇定:“回父亲,女儿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三日前,女儿带回府的那两个孩子中,男孩惊澜曾对女儿说,今日申时三刻,祖母会因一碗冰糖燕窝中毒,下毒者,便是翠珠。女儿当时只觉孩童妄语,荒诞不经,但事关祖母安危,宁可信其有,故将此预警私下告知了周嬷嬷,请嬷嬷务必小心防范。不想……竟一语成谶。”
她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顿时让整个院子炸开了锅!众人哗然,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沈清弦和地上跪着的翠珠之间来回扫视。那几个原本等着看沈清弦笑话的姨娘,更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预言成真!竟然是靠三日前那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的预言,才避免了这场滔天大祸!
沈文渊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沈清弦,眼中的震惊与审视几乎化为实质。他之前对那孩子的话将信将疑,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人物的谨慎,而此刻,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翠珠!”沈文渊不再看女儿,那足以冻僵血液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丫鬟,“说!为何要毒害老夫人?受何人指使?若有半句虚言,立时乱棍打死!”
在沈文渊的积威和确凿的证据面前,翠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哭喊道:“相爷饶命!是……是有人逼奴婢的!是……是……”她恐惧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站在人群边缘、一位穿着玫红色锦裙、容貌艳丽的姨娘——柳姨娘!
柳姨娘脸色骤变,尖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作甚!”
然而,翠珠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地狱:“是柳姨娘!是她抓住了奴婢兄长在铺子里偷拿东家钱财的把柄,威胁奴婢若不听命,就将奴婢兄长送官法办!那包药……也是她让奴婢的兄长从药铺里弄出来给奴婢的!她说……说只要老夫人一病倒,府中乱起来,她就有机会……有机会……”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柳姨娘是想制造混乱,自己好趁机揽权或是谋取其他利益!
“你血口喷人!”柳姨娘又惊又怒,扑上来就要撕打翠珠,却被身边的婆子死死拦住。
沈文渊脸色铁青,看着这场闹剧,眼神冰冷得可怕。他不再理会哭喊的柳姨娘和求饶的翠珠,目光再次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沈清弦。
这个女儿,远比他想象的要沉稳、聪慧,也……更神秘。还有静心斋里那两个孩子……
一场针对老夫人的投毒阴谋,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粉碎。而沈清弦和她带回的那对龙凤胎,也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震撼了全府。
沈清弦感受到父亲审视的目光,她微微垂下眼帘,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预感:这,仅仅只是开始。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而静心斋里的惊澜和明月,他们的价值,在父亲眼中,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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