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朔日,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帝都巍峨的城楼上,发出飒飒的轻响。天气阴沉寒冷,但德胜门外,却聚集了不少身着各色品级官服、披着厚实斗篷的官员。他们并非迎接凯旋的将军,而是在等候一位奉旨回京述职、且身上带着“重伤未愈”和“风口浪尖”双重标签的边关少帅——陆北辰。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鲜亮的仪仗。当那支风尘仆仆、人数不过百余、护卫着一辆普通青帷马车的队伍,出现在官道尽头时,等候的人群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马车缓缓驶近,车帘掀起,率先探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却带着明显病容的年轻面孔。陆北辰并未穿戴耀眼的甲胄,只着一身半旧的玄色箭袖锦袍,外罩一件深灰色貂毛大氅,脸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左边脸颊靠近耳根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沙场砺炼出的冷硬与煞气。他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略显吃力地走下马车,脚步虚浮,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向迎候的官员们抱拳行礼,声音因伤病而有些低哑:“有劳诸位大人久候,北辰惭愧。”
简单的寒暄与官样文章般的迎接仪式后,陆北辰并未回府歇息,而是直接奉旨入宫,前往养心殿西暖阁面圣。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暖阁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驱散了殿外的严寒。皇帝并未端坐于御案之后,而是身着常服,临窗而立,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听到通传,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被内侍引进来、正要下跪行礼的陆北辰身上。
“爱卿身上有伤,不必行此大礼,赐座。”皇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陛下隆恩。”陆北辰并未真的坐下,只是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北境苦寒,爱卿此番受苦了。”皇帝踱步回到御案后坐下,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伤势如何了?太医可仔细瞧过了?”
“回陛下,托陛下洪福,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还需将养些时日。有劳陛下挂心。”陆北辰回答得谨慎。
皇帝点了点头,放下茶盏,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嗯,那就好。今日召你回来,一是让你好生养伤,二来,北境此番变故,王明远罪证虽已大致清晰,然其中诸多细节,尤其是边关军务、敌我情势,朕还需听听你这亲身经历者的说法。你将遇伏前后经过,边关现状,一一道来,不必拘束,朕要听实话。”
“臣,遵旨。”陆北辰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才是今日面圣的核心。他略一沉吟,便开始陈述,语调平稳,条理清晰,将遇伏的时间、地点、敌军伪装、战术特点、己方伤亡情况,以及事后追查到的蛛丝马迹,一一禀明。他并未过多渲染个人英勇,也未刻意强调损失惨重,只是客观冷静地叙述事实,但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结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内有接应、且对长风军巡边规律了如指掌的阴谋伏击。
“据被俘贼兵零星口供及现场遗留箭簇、兵甲制式判断,”陆北辰语气凝重了几分,“伏击者虽伪装成马匪,但其装备之精良、配合之默契,绝非寻常匪类。尤其是一种特制的三棱透甲箭簇,与我朝军器监早年淘汰的一批残次品图样极为相似,但锻造工艺更为精湛。而黑水峪发现的私矿、工坊,其守卫所用兵甲,经比对,与伏击现场遗留部分残片,材质、工艺如出一辙。”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皇帝:“陛下,种种证据链相互印证,足以表明,王明远及其党羽,不仅利用职权非法采掘、私铸兵甲,更将其装备私兵,用于截杀朝廷边将,其狼子野心,已非贪腐可言,实乃通敌叛国,意图动摇边关根基!”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陆北辰的陈述,与沈文渊提供的证据、三司初步审讯的结果,严丝合缝,相互佐证,彻底坐实了王明远的罪行。这已不是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背叛。
“北狄方面,近来可有异动?”皇帝话锋一转,问起了当前局势。
陆北辰神色一凛:“回陛下,自臣遇伏、黑水峪之事爆发后,北狄诸部看似沉寂,实则暗流汹涌。据我方细作回报,北狄王庭近期频繁调动兵马,囤积粮草于边境线附近几个隐秘河谷。其小股骑兵越境骚扰试探的次数,也较往日频繁数倍。臣离京前,黑水城防务已由副将周勉暂代,然军中因主将重伤、补给线曾遭渗透、乃至朝中流言纷扰,士气难免受影响。若北狄此时大举来犯,形势……不容乐观。”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陛下,北境安危,关乎国本。当务之急,乃速定主帅,整饬军备,肃清内奸,稳定军心。粮饷、军械,需得及时、足额、稳妥地送达边关将士手中。王明远虽已伏法,然其经营多年,党羽未必尽除,边军补给线路,仍需严加筛查,确保万无一失。”
陆北辰没有直接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急于表功,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边关实际困难和应对之策上,这务实的态度,让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爱卿所虑极是。”皇帝微微颔首,“边关之事,朕自有计较。你且在京中好生养伤,待伤势痊愈,朕还有重任相托。”
“臣,万死不辞!”陆北辰躬身应道。
君臣又谈论了些北境风土、狄人习性等闲话,气氛看似缓和了不少。然而,就在陆北辰以为奏对即将结束,准备告退之时,皇帝仿佛不经意间,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朕听闻,沈相府上近日颇不太平,还收留了一对年幼的孩儿?爱卿久在边关,可知京城近日有些……无稽之谈?”
陆北辰心中猛地一凛!来了!关于那对龙凤胎的流言,果然已经传到了御前!他瞬间意识到,这绝非随口一问。皇帝是在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甚至可能是在怀疑沈相收养“来路不明”孩童的动机,或者,更深一层,是在审视他陆北辰与沈相、乃至与那对孩子之间,是否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他立刻收敛心神,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与茫然,随即化为武将惯有的、对市井流言的鄙夷与不屑,拱手回道:“启禀陛下,臣昨日方抵京城,于边关数月,浴血厮杀,于京中琐事,实无所闻。不知陛下所指……是何无稽之谈?沈相乃国之柱石,清誉素着,府上之事,想来必有缘由。若有些许宵小之辈散布流言,污蔑重臣,臣以为,当严查不贷!”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刚回京不了解情况,又表达了对沈相人品的信任和对造谣者的愤慨,完全撇清了自己与流言的干系。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罢了,不过是些市井愚妇的闲话,的确不值一提。爱卿一路劳顿,身上还有伤,早些回府歇着吧。太医朕已吩咐过去候着了。”
“臣,谢陛下体恤!告退。”陆北辰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暖阁。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陆北辰才微微松了口气,背后竟已惊出一层冷汗。天威难测,刚才皇帝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边关的明枪暗箭。那对突然出现的孩子,果然是个极大的麻烦!沈文渊为何要冒险收留他们?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自己,似乎也被这无形的漩涡,隐隐地牵扯了进去。
就在陆北辰于宫中应对天威的同时,相府清韵轩内,也并不平静。
沈清弦正坐在窗下绣着一幅寒梅图,针脚细密,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纷扰与她无关。惊澜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翻着一本泛黄的舆地志,明月则趴在暖炕上,摆弄着几个彩色的布娃娃。
林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凑到沈清弦耳边,低声道:“小姐,方才老奴去大厨房取份例,听几个婆子在那嚼舌根……说……说陆少帅今日回京了,陛下亲自召见……还……还听说,外面有些不好听的话,隐隐约约的,竟扯到……扯到大小姐和两位小主子身上……说……说陆少帅他……”
沈清弦执针的手稳稳地停在空中,抬起眼,目光清冷如窗外的寒雪:“说什么?”
林嬷嬷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说……说陆少帅此番回京,只怕不单是为了述职养伤……还……还为了……认亲……”
“认亲”二字,如同冰锥,刺入沈清弦的耳中。她指尖微微一颤,绣花针险些扎到手指。流言,果然还是以最恶毒的方式,蔓延开来了!而且,竟将陆北辰回京与这“认亲”扯上了关系!这背后,定然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嬷嬷,传我的话下去,清韵轩上下,若有人再敢私下议论外间是非,或与外人传递消息,一经发现,立即杖毙,绝不姑息!至于外间的风言风语,不过是败犬哀鸣,何必理会?”
“是!老奴明白!”林嬷嬷心中一寒,连忙应下。
沈清弦低下头,继续绣着那幅寒梅,只是下针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快了几分。梅枝嶙峋,花瓣如血。陆北辰回来了,带着边关的血雨腥风和皇帝的审视。而针对她和孩子们的恶毒流言,也如影随形。这京城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了。她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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