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陆野那句没有特别看重的作品落下,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带着冰冷的质感。
江叙白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扯出个僵硬的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脚:陆野,借一步说话?他指向展厅一处被金属雕塑阴影笼罩的僻静角落,那里光线晦暗,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江陆野眼神微动,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迈开长腿,沉默地跟了上去。
文森特·周在旁边竖着耳朵,脸上却摆出全身心沉浸在艺术中的模样,围着《圣母垂怜》左右观摩,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细节照片。拍完,他笑着对留在原地的陆过和黑子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临走前,他似乎还不死心,又凑近陆过,压低声音想索要联系方式。见陆过只是面无表情地摆手,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他这才讪讪离去。
黑子在一旁看得直咧嘴,觉得这哥们脸皮厚度真是非同一般。
陆过的注意力却始终锁定在拐角处。虽然听不清具体对话,但他能看见那个表演欲旺盛的江叙白,脸上虚假的笑容迅速剥落,眼神变得阴鸷粘稠;他手中紧攥着那只高脚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虬结;那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杯中猩红的酒液狠狠泼向对面,泼向那个总是能轻易搅乱他一切的男人。
黑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危险的信号,低骂一声,立刻快步围了上去,陆过也紧随其后。
刚靠近,便听到江叙白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江陆野!你抢走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还不够,现在连我仅剩的、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成就也要抢走吗?
江陆野的声音则冷静得像冰层下的暗流,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剥离情绪的平淡:误会了。我只是代一位外国友人询问一下他失踪的爱人的下落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那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抢走成就指哪一件?江陆野的反问轻描淡写。
他越这样表现,江叙白越觉得被刺激的怒火直升。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变得尖锐:你以为那些东西能做什么?陆野,真有人爱你吗?他们不过是看中你的利用价值!你这个……
他目光瞥见挽起袖子的刘爽和陆过走近,江叙白深吸了几口气,克制住了动手的欲望。
命运天注定。他很快又强行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踱步到《圣母垂怜》前,用一种悲悯的语气吟咏道:圣母悲悯,垂怜世间苦难。可惜有些人生来孤煞,不配得到垂怜,只会玷污圣洁。你觉得呢?
意所指的话说完,江叙白似笑非笑地瞟向江陆野,眼中的恶毒几乎凝成实质。
江陆野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也向前一步,更近地审视那幅画,像在认真评估一件拙劣的赝品,语气嘲讽:画技有待提高。色彩刻意堆砌,缺乏真正的情感内核。悲悯不是靠扭曲线条和故作深沉就能表达的。真正的苦难往往静默无声,而不是这样……哗众取宠。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射向江叙白,看来陆画家在国外只学会标新立异,忘了艺术最根本的真诚。还是说,你的艺术本就是为迎合特定目光的无病呻吟?
江叙白脸色铁青,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杯中的酒液晃动出危险的弧度。
就在这时,江景行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高定西装,快步走了过来。他先是对着江叙白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安抚笑容,语气亲昵得如同耳语:叙白,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江叙白的后背,形成一个紧密的保护性姿态。
随后,他才像是刚注意到旁边的江陆野,将目光转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只剩下公式化的冷淡,甚至毫不掩饰其中的厌烦与疏离,陆野,你也在。他对亲弟弟的态度,与对江叙白的呵护形成了令人心寒的残忍对比。
他的目光在陆过和黑子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但并未开口询问,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摆设。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江景行轻拍江叙白后背,语气带着十分明显地偏袒,叙白还小,心思单纯,你在外面历练这么久,多担待些。他也在国外吃了不少苦,最近刚回来,别惹他不痛快。
说完,他便不再看江陆野,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揽着江叙白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准备带他离开。
江叙白借势缓和了情绪,重新挂上那副浸透恶意的笑容,如同戴上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具:“对了,下周江氏慈善晚会,你一定要来。爸爸希望我们全家人——和和睦睦、整整齐齐地出现。”他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目光先扫过江陆野,随后意味深长地定格在陆过身上。
“记得带女伴来哦,这种场合,孤身一人多失礼。”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视线在陆过那张精致却冷淡的脸上细细流转,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当然……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女伴,带个男伴也行。我们江家,还是很开明的。”
这甚至不算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只是他为了找个机会报复江陆野罢了。宴会那天,不管江陆野如何选择,都不会得到家人的祝福,反而会得到更坏的待遇。
那话里的“开明”二字被江叙白咬得极重,这是他的内心的一根刺,他一直怀疑当初自己被迫出国深造这件事,就是江陆野在暗中算计。当年江氏意图让继承人商业联姻,却意外曝光了他与江景行那段不见天日的地下恋情。
江父为保全家族颜面与悉心培养的继承人,一纸“艺术深造”的通知便将江叙白放逐海外,硬生切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牵连。如今他看似风光回国,不过是江父念及多年养育之情,又抵不过江妈妈日夜不休的思念絮叨,加之江景行早已大权在握,往事掀不起风浪罢了。
江叙白想到此处,就深恨不已,当初他和哥哥已经计划好了要取得父母同意后,慢慢公开,结果骤然被打断。以至于到了今天,江父仍不松口同意让两人公开在一起。
可江叙白偏要亲手撕开这道结痂的旧疤。他明知父亲对儿子是同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却仍故意要人去触碰这禁忌。如果江陆野此此真的携男伴露面,哪怕仅是无稽的流言,也足以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江陆野和江父之间就薄如蝉翼的亲情关系。
毕竟在江父江母心中,江陆野始终是那个骤然闯入、打破他们十数年平静幸福的局外人。江陆野身体里流淌的血,终究不及他们亲手抚养长大的江叙白与江景行——那般珍贵。
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让爸爸和妈妈看了伤心。江叙白继续假惺惺地补充,仿佛真心为江陆野着想,他们最近可还在操心,想着给你介绍个可心的对象呢,可惜……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目光扫过江陆野冷硬的脸庞,那未尽之语里满是可惜你根本不配的鄙夷。
江景行闻言,并未阻止江叙白这番挑衅。他目光掠过对方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拉平,转向江陆野时已恢复一贯的沉稳,语气却是命令式:父亲希望全家到场。别让长辈失望。
说完,他便不再给江陆野任何回应的机会,揽着江叙白,如同保护着易碎的艺术品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一室冰冷的尴尬和恶意留给了身后的人。
妈的!这对狗男男!真他妈欺人太甚!黑子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理论。
江陆野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紧绷的雕塑,下颌线锋利得能割伤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过了好几秒,那泛白的指节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将那翻涌的怒火与屈辱死死压在冰封的表象之下。
他侧过头,对陆过和黑子吐出这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
三人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展厅外走去。
陆过沉默地跟在江陆野身后半步之遥,这个距离既能表示跟随,又不会过度侵入对方此刻显然需要空间的领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愤怒、屈辱和孤独的冰冷气息,这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出了艺术馆,傍晚微凉的风带着城市的气息迎面吹来,稍稍驱散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江陆野在台阶下停住脚步,没有立刻上车。他背对着灯火通明艺术馆,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叼在唇间,金属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亮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在渐浓的暮色中,江陆野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空气里缭绕散开,模糊了他侧脸轮廓。
他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然后侧过身,目光穿过稀薄的烟雾,落在陆过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寒未退,但似乎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晓、在这个青年身边才能获得的短暂安宁。
今天……江陆野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但仍带着被烟草熏燎过的沙哑,抱歉。他顿了顿,像是很难组织语言,浓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但最终还是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让你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
他的道歉生硬而不熟练,带着上位者不习惯示弱的别扭。但这对于一个习惯用冰冷外壳包裹所有伤口的人来说,已是难得的流露。他将没抽完的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黑子站在车边,看着这一幕,没吭声,只是默默拉开车门,给两人留下一点空间。
陆过看着江陆野,暮色为对方镀上了一层孤寂的剪影。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江总客气了,分内工作。他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将这沉重的一切轻描淡写地归为工作,仿佛这样就能替对方卸下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负担。
这种不过度关注、不刻意怜悯的态度,反而让江陆野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他深深看了陆过一眼,那目光沉重而复杂,仿佛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汲取某种力量。
走吧,上车。江陆野拉开后车门,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那抹如同万年寒冰的孤寂与伤痕,并非一时半刻能够散去。他示意陆过先上车,自己随后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
狭小的车厢内,只剩下晦暗未明的暗涌与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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