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搭乘电梯下行。
密闭的金属空间里,能更清晰地听到外面滂沱的雨声轰鸣,仿佛一头巨兽在咆哮,将整个世界都吞噬、隔绝。
江陆野站在靠门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松,沉默地看着液晶屏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侧脸线条在电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也格外冷硬。
陆过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被潮湿空气浸润后更显清晰的冷冽木质香气,其间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萦绕不去的烟草味,暗示着主人近期可能承受的巨大压力。
来到地下车库,陆过走向那辆黑色的飞驰。江陆野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动作流畅熟稔,仿佛这个位置本就属于他。
车内空间因为他的存在而瞬间显得有些逼仄,空气中也立刻盈满了属于他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陆过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平稳地驶出车库,缓缓汇入被厚重雨幕笼罩、缓慢蠕动的城市车流。
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摆动,依旧徒劳,前方道路在无数扭曲的霓虹灯影和奔涌的雨水下,模糊不清,危机四伏。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声、空调风声和密集雨点疯狂敲击车顶、车窗的嘈杂巨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却又奇异地将两人与外界隔绝的白噪音。
在一个因暴雨和拥堵而显得格外漫长的红灯前,陆过缓缓停下车子,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彻底模糊的、连成一片的红色尾灯上,如同一条垂死的血管。
忽然,他听到身旁的人极轻地、几乎要被喧嚣雨声完全吞没地低语了一句。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几乎不该出现在江陆野身上的脆弱:
“有时候觉得……这雨下得挺好。”
陆过下意识侧头看去。
江陆野并没有看他,依旧定定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街景,侧脸在路口变幻的红绿灯光影中明明灭灭,显得有些疏离,又透出一种深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寂。他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这被暴雨隔绝的、唯一感觉安全的密闭空间里,对着身边唯一可能不会评判他的人,小心翼翼地袒露出一丝内心深处的缝隙:
“至少……听着这雨声,能暂时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盖过去。”
那些舆论的喧嚣,家族的博弈,对手的攻讦,人心的叵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这纯粹的、暴烈的自然之力暂时屏蔽了。
陆过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转头,也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在一片喧嚣而又仿佛万籁俱寂的雨声中,重新将目光投向被雨水不断冲刷、看不清前路的夜色。
车载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时间数字在角落悄然跳动。他没有提供苍白的安慰,只是在这种近乎窒息的嘈杂与静谧并存的矛盾氛围中,默许了对方这一刻的松懈。
导航的目的地是位于城西、以幽静和昂贵着称的“云麓苑”别墅区。
当车子最终历尽艰辛驶入小区,穿过被茂密植被和厚重雨幕遮掩的幢幢豪宅阴影,停在一栋外观现代简约、线条利落的灰黑色别墅前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因为地处偏僻,更显得声势惊人。
“到了。”陆过停稳车子,熄火。车外是水的世界,仿佛一座孤岛。
江陆野望着窗外被雨水完全模糊的庭院轮廓,没有立刻动作。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回头,看向陆过,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刻意营造的迟疑:“雨太大,现在开车回去,不安全。”
他的语气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专注,甚至是一丝隐晦的请求,落在陆过脸上。
“上楼坐坐,”他补充道,用的是近乎命令,却又带着一丝等待应允的停顿,“等雨小些再走。”
陆过看了一眼车窗外如同水帘洞般、能见度几乎为零的世界,路面已有明显积水。从任何理智和交通安全角度出发,这确实是合理的建议。他点了点头,没有多做无谓的挣扎:“好。”
江陆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尽管面上不显。他率先推开车门,一股带着凉意和水汽的风瞬间涌入。他动作很快,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为陆过挡了一下斜扫进来的、冰冷的雨水,两人前后脚,有些狼狈地快步冲向了别墅的入户门。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门向内开启。
踏入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内部空间。与外部给人的冷硬印象一致,内部的装修同样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干净利落,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透着一股……缺乏人气的冰冷和空旷,像一座设计精美的堡垒,而非家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许久未有人常驻的、清洁过后残留的淡香,以及建筑材料本身的味道,唯独缺少生活的烟火气。
江陆野脱下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间带着一丝回到私人领域的松懈,但那松懈之下,眉宇间的倦意依旧挥之不去。
他领着陆过往里走。客厅宽敞得近乎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模糊的雨夜和庭院景观的轮廓,室内只有几件必不可少的定制家具,整洁得像样板间,甚至看不到什么个人物品,冷清得没有温度。
“客房在二楼,”江陆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回音,“不过……”他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扰,“平时没人住,可能需要简单收拾一下才能住人。钟点工不是每天都来。”
他看向陆过,语气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坦然,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果你不介意,可能需要稍微等一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势,又补充道,“或者……”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未尽之语已然清晰。在这暴雨倾盆、深夜不便的此刻,留宿成了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陆过的目光扫过这间虽然奢华却毫无温度的屋子,再看向窗外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暴雨。理智告诉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驱车近一小时返回市区,并非明智之举。他原本或许可以联系同事或朋友,但在眼前这个男人深沉而专注的目光下,那些选项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合时宜。
江陆野没有给他更多权衡的时间。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站在陆过面前,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陆过笼罩。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透过眼睛,看进对方记忆的深处。
“没什么不方便的。”江陆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魔力,“你忘了?以前也不是没一起住过。”
陆过微微一怔,属于“陆过”这个角色的、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被这句话悄然触动。那是更久远之前,模糊而混乱的少年时期……
江陆野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恍然,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很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更早的时候,有段时间……我家里情况比较乱,在你家借住了几个月。”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也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那时候,你奶奶李桂花收留的我。你家房子小,就两间卧室。”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陆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提醒:“你忘了?那时候,我们俩就是挤在你那张旧床上睡的。”
“一张床,睡了几个月。”他强调着,语气平淡,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过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那时候都能将就,现在条件总比那时候好得多。”
他用陈述事实的口吻,将一件带着过去温度的记忆,轻描淡写地变成了眼下最合理的解决方案。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而是一种基于“共同经历”的逻辑推导,让人难以反驳。
陆过沉默着。他确实从系统托管的背景信息里,检索到了这段模糊的记录。少年江陆野,那时还叫陆野,因为家庭变故,确实在李桂花家借住过一段时间,两个半大的男孩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
那段记忆对陆过而言或许模糊,但对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江陆野来说,显然并非如此。
看着陆过沉默不语,江陆野没有再施加压力,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坚持。窗外的雨声依旧磅礴,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剩下这栋空旷别墅里的两个人,和一段被重新提起的旧日时光。
几秒钟后,陆过抬起眼,对上江陆野的视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好。”
江陆野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紧绷,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客厅一侧的开放式厨房。
“我去烧点水。”他的背影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你随便坐。”
陆过站在原地,听着厨房传来烧水壶运作的轻微嗡鸣,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他环顾着这间冰冷、奢华却毫无生气的房子,再看向厨房里那个男人的背影,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界线,在这个被迫共处的雨夜,正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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