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薇揣着那张“模范猪皮”，不到七点就冲进了葆仁堂。陈守义正蹲在院角侍弄那片艾草，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爷爷早！”林薇把帆布包往桌上一甩，掏出个保温杯，“我带了豆浆，您喝不？甜口的。”
“不了，早上喝白水舒坦。”陈守义直起身，指了指墙根码着的一排冬瓜，“都给你准备好了，从大到小排着呢，先从最小的练起，手感好掌握。”
林薇凑过去一看，最小的冬瓜也就排球大小，表面还带着层细细的白霜。“这玩意儿滑溜溜的，扎上去会不会跑偏啊？”她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跟猪皮的质感完全不同。
“跑偏才要练呢。”陈守义从工具箱里拿出几枚银针，比平时用的略长些，“走针讲究‘随形就势’，冬瓜圆滚滚的，正好模拟人体的弧度。你先在上面画几条线，就当是经络走向，沿着线扎，试试手感。”
林薇从包里翻出支记号笔，在小冬瓜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膀胱经”。陈守义看了直摇头：“你这画的是蚯蚓吧？重新来，拿尺子比着画，力道匀着点，跟咱墙上挂的经络图对齐。”
“哦。”林薇吐了吐舌头，乖乖找来尺子，认认真真画了条直线。陈砚之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出来，凑过来看热闹：“哟，今天改啃冬瓜了？这玩意儿扎坏了可不能炒着吃了。”
“去去去，别捣乱。”林薇推了他一把，拿起银针，学着陈守义平时的样子，捏着针尾轻轻捻转，针尖慢慢往冬瓜皮里扎。“噗”的一声，针倒是进去了，可一松手，针就跟着冬瓜的弧度歪向了一边。
“哎？怎么回事？”林薇赶紧扶住针尾，“它自己会拐弯啊？”
“傻丫头，”陈守义走过来，用指尖碰了碰针身，“你进针的时候角度偏了，冬瓜皮有张力，自然会把针往松的地方推。再试一次，针尖稍微往外侧倾一点，对抗住这股劲儿。”
林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角度再扎。这次针稳稳地立住了，她刚想得意，陈守义又说话了：“现在试试走针——右手扶住针尾，左手轻轻捏住针身中段，顺着你画的线，慢慢往旁边挪。”
“挪？这不就拔出来了吗？”林薇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银针果然有点松动。
“不是硬挪，是‘捻转着走’。”陈守义示范着，捏着针尾顺时针转了半圈，再微微向上提，针身就顺着线条滑了半寸，“感觉到没？像在水里划船，得借着劲儿，不能生拉硬拽。”
林薇学着试了试，针是动了，可没走直线，反而往旁边的“大肠经”偏了过去。“哎呀，它不听话！”她急得鼻尖冒汗。
“别急，气沉下去。”陈守义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针能听话才怪。想想昨天扎猪皮的感觉，心定了，手才能稳。”
林薇闭上眼睛深呼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神专注了不少。她重新进针，这次没急于求成，先让针在原地“立”了几秒，感觉针尖稳稳扎在冬瓜皮里，才开始慢慢捻转、轻提。银针果然顺着线条挪动了一小段，虽然慢，却没跑偏。
“成了！”她惊喜地抬头，正好对上陈砚之举着手机拍照的镜头，“你拍啥呢？”
“给你留个纪念，‘林大夫冬瓜走针初体验’。”陈砚之晃了晃手机，“等你以后成了名，这就是珍贵史料。”
“去你的。”林薇笑着把手里的银针拔出来，针尖带出点冬瓜汁，“不过……还真挺有意思的，这针像有灵性似的。”
“这就叫‘得气’了。”陈守义捋着胡子笑，“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上心。等练到针身能在冬瓜上走出S形，就可以在真人身上试了。”
“S形？！”林薇瞪大了眼睛，“那不成绣花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陈守义拿起个中等大小的冬瓜，“下午换这个练，弧度大些，更接近人体的腰腹曲线。对了，昨天那个落枕的大爷又来了，说想让你再给瞧瞧，巩固巩固。”
“真的？”林薇眼睛一亮，“那我中午再练练落枕的穴位？”
“不用，就用你昨天的法子就行。”陈守义摆摆手，“实战比练习更管用，记得多问两句感受，比光扎针重要。”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昨天那个大爷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看见林薇就笑：“林大夫在呢！多亏了你，我这脖子今儿能转两圈了，给你带了点自家种的小番茄，尝尝鲜。”
“大爷您太客气了。”林薇赶紧迎上去，“您先坐，我给您看看。”她学着陈守义的样子，先摸了摸大爷的颈部肌肉，“这儿还疼不？”
“不咋疼了，就是转快了有点僵。”大爷坐下喝了口陈砚之递的茶水，“你这小姑娘看着年轻，手艺可不差，比镇医院那大夫扎得舒服，他那针跟捅刀子似的。”
“您过奖了。”林薇脸颊有点红，“我再给您扎两针巩固下，这次轻点？”
“没事，你尽管来，我皮糙肉厚。”大爷挺了挺脖子，“昨天扎完啊，我回去炖了锅排骨汤，喝着都香，以前转个身都费劲，哪有这口福。”
林薇笑着拿出银针，这次手稳多了，找准“风池”“肩井”两个穴位，快速刺入，轻轻捻转了几下。“您试试活动活动？”
大爷慢慢转动脖子，越转越灵活，最后居然能低头够到胸口了：“神了神了！这下利索了！林大夫，你这本事跟谁学的？陈老爷子吧？怪不得跟他一样神！”
“还在学呢，不算本事。”林薇不好意思地把针取出来，“您回去别贪凉，睡觉枕个矮枕头，巩固几天就彻底好了。”
“哎哎，记住了。”大爷拎起竹篮，“这番茄您一定收下，自家种的没打药，给陈老爷子也尝尝。”说完又谢了好几遍，才乐呵呵地走了。
陈砚之凑过来：“行啊你，都有回头客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带出来的。”林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拿起银针走向冬瓜，“我得赶紧练，争取早日能走S形！”
整个上午，葆仁堂里都响着“沙沙”的走针声和林薇的嘀咕声：“哎？又偏了……”“这次对了！”陈守义坐在门口整理药材，偶尔抬眼指导两句，陈砚之则在旁边一边择菜一边打趣，倒也其乐融融。
中午吃饭时，林薇捧着碗面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陈爷爷，走针是不是不管啥病都能用啊？比如关节炎啥的。”
“那得看情况。”陈守义喝了口面汤，“像关节炎这种深部病症，光走针不够，还得配合艾灸，针上加艾绒，借火力把药性往骨头缝里引。等你冬瓜练熟了，咱再学这个。”
“好！”林薇扒了口面条，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下午争取把中等冬瓜拿下！”
下午的阳光更烈了，林薇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对着中等冬瓜练得入了神。银针在她指间越来越听话，虽然离S形还有距离，但直线走得已经很稳了。陈砚之端来冰镇绿豆汤时，看见她额头上的汗滴进冬瓜的纹路里，像颗颗小珍珠。
“歇会儿吧，”他把碗递过去，“你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冬瓜跟你有仇呢。”
“才不，”林薇接过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我跟它好着呢，它教我本事呢。你看，这次走了这么长！”她指着冬瓜上的针痕，眼里全是成就感。
陈砚之凑近一看，还真比上午进步不少，忍不住夸了句：“是挺像样的，看来这冬瓜没白牺牲。”
“等我练好了，就不用牺牲冬瓜了。”林薇拿起银针，在冬瓜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下次给它扎个笑脸针阵！”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冬瓜上的银针在余晖里闪着光，像串落在绿翡翠上的星星。陈守义站在门内看着这一幕，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手里转着——他知道，这门手艺的星星之火，总算又燃起来了一点，而且烧得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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