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超的眸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见那片沉睡的土地下涌动的勃勃生机。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那会是一场风暴。一场足以掀翻旧有的一切,让所有人重新找到自己位置的风暴。”
苏清叶没有再说话,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风暴,要来了。
五天后,春播前的最后准备日,青溪基地迎来了它成立以来最盛大的一天——首届“种子交换节”。
黎明时分,中央广场上已是人声鼎沸。
十七个附属营地的代表队,像十七条色彩斑斓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入这片开阔地。
他们带来了自己营地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在酸雨侵蚀下顽强存活的黑土豆、能在贫瘠沙地上结果的变异南瓜、甚至还有几株由猎人小队从深山险地里冒死挖回的、能驱赶小型变异昆虫的不知名香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期待。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紧张而兴奋的光彩,那是在末世里,对“收获”二字最原始的渴望。
按照原定计划,今天将由苏清叶亲自主持,向所有营地发放基地耗费巨大资源培育的第一批战略储备种——“青麦7号”。
这是一种高产、抗寒、生长周期短的改良小麦,是整个基地未来粮食安全的基石,是所有人眼中至高无上的圣物。
然而,就在仪式即将开始的半小时前,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划破了广场上空的热烈气氛。
一名通讯员脸色惨白地冲进临时指挥帐篷,声音都在发颤:“报告!运载‘青麦7号’的第三车队在翻越黑风山脉时遭遇大规模塌方!道路完全被巨石堵死,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抢通!”
“什么?!”负责后勤的干部“霍”地站起,满脸的不可置信,“五天?那不是彻底错过了最佳播种期!这……这可怎么办?”
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清叶。
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广场上那数千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会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这不仅仅是种子的延误,更是对基地最高指挥层信誉的一次致命打击。
文秘书深吸一口气,迅速提出方案:“立刻封锁消息!我带警卫队去安抚,宣布仪式因技术原因推迟。同时,紧急调配所有库存的杂粮种作为补偿……”
“来不及了。”陆超打断了她,目光沉静地扫过帐篷外那些翘首以盼的面孔,“他们的期待已经被点燃,任何‘补偿’都只会变成失望和猜忌。既然等不来天上的甘霖,不如……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干裂的土地上先挖出井来。”
他转向苏清叶,眼神坚定:“我提议,打开二号战略储备仓。”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号仓里存放的不是珍贵的改良种,而是基地赖以度日的口粮!
那是所有人的饭碗,是绝对的底线!
“陆队,你疯了?”后勤干部失声道,“那可是……”
“我知道。”陆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天,二号仓,只出不进。所有基地成员,每人,凭身份牌,可以无条件借走一斤任何种类的口粮作为种子。规矩只有一条——秋收之后,一斤还三斤。”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不发,只借。”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何等疯狂的赌博!
赌的是人性,赌的是这片废土之上,刚刚萌芽的秩序和信誉。
赢了,基地将获得百倍的回报和牢不可破的凝聚力;输了,不仅会损失海量的口粮,更会引发一场因毁约和赖账而起的信任崩盘。
苏清令看着陆超,冷冽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帐篷门口,清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指挥部:“就按陆超说的办。我们教了他们怎么走路,现在,是时候松手了。”
当陆超亲自推开二号仓库那沉重的钢铁大门,并宣布了这个惊人的决定时,整个广场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哗然!
起初,秩序井然。
人们怀着一种庄严而忐忑的心情,排队登记,领取那一斤沉甸甸的、关乎着一年生计的种子。
但随着时间推移,人流越来越多,恐慌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当仓库里最受欢迎的几种抗旱豆种只剩下最后几包时,冲突终于爆发了。
“放手!这是我们沙口村先看上的!”一个皮肤被风沙磨得像老树皮的汉子死死拽住一个麻袋,脖子上青筋暴起。
“凭什么!”另一边,一个同样精悍的男人寸步不让,眼睛赤红,“我们响水营的地更差!除了这‘旱地龙’,种什么都活不了!你们让给我们,这片恩情我们记一辈子!”
“狗屁的恩情!恩情能当饭吃吗?地里长不出粮食,我们全村都得饿死!”
言语的冲突迅速升级,推搡、咒骂,双方人马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流血械斗。
文秘书脸色铁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通讯器上,准备调动警卫队强行介入。
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她。
是苏清叶。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文秘书身后,平静地摇了摇头:“让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文秘书焦急道。
“我们管得越多,他们就越不会走路。”苏清叶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争执的中心,“秩序,从来不是靠枪口强加的。走,我们去看看。”
她脱下带有指挥部标识的外套,只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作训服,拉着文秘书,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围观的人群,像两滴水融入了大海。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谁也没想到,打破僵局的,竟是一个清脆的童声。
小芽不知从哪里挤了进来,她举起自己怀里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装着她和陆超在后山开辟的小菜园里收的普通菜籽。
“我……我这里还有多的,虽然不是豆子,但也能长。谁要?”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稚嫩的声音仿佛一道清泉,浇在众人几欲燃烧的理智上。
紧接着,人群中,一个拄着拐杖的盲眼老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嘶哑着嗓子说:“我眼睛看不见,分不清好种赖种。但我腌的辣酱,是祖传的手艺,能让最难啃的干粮也变香。谁愿意分我两碗粟米当种,我给他一坛辣酱,能吃一个冬天。”
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了。
“我们姐妹几个手巧,会育苗!谁家种子金贵,怕种不好,可以交给我们!我们愿意免费为三户人家的温棚代管一个月,只要秋收后分我们一成收成!”一队妇女高声喊道。
“我会修农具!谁的犁头坏了、锄头断了,拿来我修!不要钱,给我半斤玉米种就行!”一个铁匠拍着胸脯保证。
“我……我以前偷过李守田大叔的书稿……”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涨红了脸,鼓起毕生勇气喊道,“我错了!我愿意把我珍藏的温室薄膜切割法拿出来!这能省下三成的材料!我……我就想换两斤土豆种,我保证,我一定用本事换饭吃,再也不白拿了!”
原本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就在这一次次主动的出让、一次次技能的置换中,奇迹般地缓和下来。
到傍晚时分,广场上竟自发形成了一套粗糙却有效的“信用积分制”。
劳力可以折算工分,技术可以抵押份额,信誉可以作为担保。
人们不再是单纯的借贷者,而是变成了交易者、合作者、创造者。
陆超站在仓库门口的高台上,没有说一句话,手中的笔却飞快地记录着这一切,那本《泥里长出来的理E儿》旁边,一本崭新的、名为《市井里的契约》的册子正在飞速变厚。
第五日清晨,满载着“青麦7号”的车队终于抵达基地。
所有人都以为,一场由指挥部主导的、更公平的重新分配即将开始。
然而,苏清叶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她没有下令开箱,而是将整批珍贵无比的种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悉数交到了由李守田等人组成的“耕评会”代表手中。
“这是大家的财富,”她只说了一句,“你们商量,怎么分。”
当夜,基地会议室的灯火彻夜未熄。
十七个营地的代表,连同“耕评会”的成员,争论、计算、甚至拍着桌子吵得面红耳赤。
最终诞生的方案,却不是按需分配,也不是按人头均分。
他们决定,成立一片“风险共担田”——将这批最优质的种子全部集中起来,交给最有经验的农户进行试种。
收益,所有营地按出工比例共享;倘若失败,损失也由所有营地共同承担。
就连之前为了一包豆种差点拼命的沙口村和响水营,这次也主动减少了自家在共担田的预期份额。
他们的代表朴实地说:“好种金贵,不能糟蹋了。得让最懂的人先试,我们跟着学,明年才有盼头。”
真正的播种日到来时,广场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跪地领种的人。
人们安静地排着长队,在登记册上郑重地签字、画押,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甚至有人在归还口粮种的预登记上,主动多填写了半斤,作为对基地信誉的“利息”。
文秘书举着摄像机,想要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准备归档。
可她将镜头摇遍了整个广场,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苏清叶和陆超的身影。
此刻,他们正站在远处山坡的最高处,像两个最普通的守田人,静静地望着山下那片热火朝天的土地。
当晚,年迈的哑叔让人搀扶着,一步步走到试验田的田埂边。
他解下腰间那把跟随了他一辈子的旧锄头,亲手在松软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坑,将它郑重地埋了进去。
他浑浊的老眼里映着万家灯火,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工具会坏,规矩会改……可只要还有人愿意弯下腰,往土里种东西……这火,就熄不了。”
风从远方吹来,拂过刚刚平整好的万亩良田,新翻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对这份新生,无声地点头应答。
陆超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微凉空气,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
然而,他那双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眼睛,却不自觉地微微眯起。
他侧耳倾听,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异响。
那声音不属于风,不属于虫,更不属于远处的人群。
它更像是某种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在极深的地底,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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