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礼静静地看着烛火摇曳下自己那诡异微笑的黑白照片，缓缓伸手，拿起那小小的一叠纸钱。
“生前，没人过问。”
“死后，应该也不会有人管你。”
“活得那么痛苦，死得也如她所愿一般安静。”
“孤单上路，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怕......”
“那，我为你办一场葬礼吧。”
胡礼将手中纸钱分出几张，凑到烛火上点燃，轻轻放在地板上，一张张撕着手里剩下的纸钱，一张张慢慢递到火堆中。
胡礼轻声絮絮叨叨说着，“一辈子又苦又穷，稍微有点钱，也被他们吸光了。”
“说起来也丢人啊……”
胡礼看了看自己凌乱的一身衣服，“你这辈子穿过最好的衣服，也就是身上这套舞台西服了。”
“这还是第一份工作的时候，那次中秋晚会你做主持人，因为太瘦了，实在租不到合适的主持西服，负责筹办晚会的那位姐姐私人掏钱，给你在批发市场买的这套小西服……”
胡礼笑着抖了抖沾染血痕逐渐变硬了的衣角，“衣服200块钱，裤子45块钱，还硬磨着人家老板送了一根免费的银色领带……”
“为了配上这身衣服，你咬牙买了一件19块的白衬衫，找了十几家鞋店，淘了一双39块钱清仓处理的皮鞋。”
“因为是清仓处理的缺码皮鞋，那鞋子码数有点大，你穿着不合脚。”
“你说，没事，然后往鞋尖塞进了一大团卫生纸把鞋子撑起来。”
“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得像卓别林，还嘻嘻哈哈给人家表演卓别林走路的姿势……”
胡礼眼泪一颗颗滚下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家在看你笑话呢？”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家看不起你呢？”
“你只是习惯了笑着，笑着，像个小丑一样，没心没肺地笑着，用笑去掩饰你的尴尬，你的自卑，你的绝望……”
胡礼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在脸上滋出一道道淡红的血迹。
“你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好，因为没人对你好过。”
“如果不是遇到李佳佳，如果不是当初她面对他们的嘲讽，对你说……”
“我想通了，一辈子就那么长，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你也不会在大街上哭得像个傻子，义无反顾选择了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把她当成了……”
胡礼抬头看了看凌乱阴暗的房间，“当成了，你这残垣断壁的世界里，唯一的支柱……”
胡礼轻轻笑着，眼泪如线淌下来。
“可惜，她走了……”
“和其他人一样，把你丢掉了……”
“她说，没有谁有那么重要，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所以，你把她的备注改成了‘最重要的人’。”
“这世界，本就一片废墟，如今，唯一的支柱也塌了……”
“什么，都没了……”
胡礼一张张数着手上的纸钱。
“活着的时候，对自己那么舍不得。”
“死了，手上也就只剩这么多了。”
胡礼把手上所有纸钱都扔进了火堆，火焰迅猛爬上纸钱，燃起跳动的火光。
胡礼看着火焰，轻声道。
“胡礼，我送你最后一程。”
“人间太苦了。”
“不要再有……”
“下辈子了……”
胡礼挺直腰杆，跪在火堆前，朝着自己的黑白照片重重磕头。
砰！
“天地共鉴，鬼神皆闻。”
“今以此葬礼，送，亡人最后一程。”
“祭仪不全，吾以命数补之。”
“吾以血肉为祭，奉请天地众生见证！”
窗外狂风呼啸，各种鬼哭神嚎的呜咽声在夜色中响起。
胡礼再一叩首。
砰！
“一葬前世，宿世因果尽散，所欠，我用今生所有了结。未得，散还于天地众生！”
纸钱堆上火焰疯狂跳动，将跪伏在地的胡礼影子拉得老长，映在身后白墙上。
墙上的影子被无数根黑色的线条束缚，倒吊在空中。
随着胡礼这一叩首跪拜，一根根黑色线条飞快断裂，眨眼去了大半。
胡礼起身，望着火堆，又一叩首。
砰！
“二葬现世，尘缘前情尽消，但求世间无人知我来过，我亦与世间众生无关！”
火焰剧烈沸腾，窗外的风吹进来，如小小的龙卷风一般，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卷起漫天纸钱灰烬。
墙上的影子，那无数黑线再次断裂绝大部分。
胡礼额头开裂，血从头上流下，让他的视线开始迷糊不清。
他眼泪肆意流淌，哈哈大笑着，又一叩首。
砰！
“三葬来世，我愿永坠黑暗，任万般酷刑加身，也不愿再入轮回，因果恩怨，于此尽了。”
墙上黑影身上所有黑色线条尽数断开，只剩唯一一根黑线栓在人影脖子上，一头连向白墙外，让黑色人影在火光摇曳的照射下，像个吊死鬼一样来回摇晃。
狂风肆虐，纸钱全部被卷入风中，围绕胡礼来回旋转，烛火在风中疯狂颤抖跳跃，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被吹灭，那一炷香顶端的火光在风中迅速燃烧，似乎下一秒就将完全燃尽。
胡礼吞了口口水，捡起身旁的刀，双手握住刀柄，刀尖对着自己。
胡礼双手微微颤抖着，嘴唇抖动着，喊道。
“四方天地，八方鬼神，世间众生，为我见证。”
胡礼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蜿蜒成河，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喊出最后一句话。
“送……”
“亡人上路！”
噗呲！
一刀，重重刺入心脏。
胡礼身体无力地前倾倒下，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叩响最后一个头。
砰！
香烛齐齐熄灭。
风在瞬间停止。
风卷起的纸钱灰烬洋洋洒洒飞落下来，像一层层黑色的雪，铺满了胡礼的身体，掩盖了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窗外，夜空中，厚厚的黑云渐渐散开，一轮硕大的圆月从云层中慢慢现出身影。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被黑色纸灰埋住的胡礼身上。
白墙上，从角落里出现一棵树的影子，长长的枝条微微摇晃着，点点白色微光从墙面洒落到胡礼身上。
片刻后，黑云重新笼罩天空，墙上的影子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全世界。
或许是风雨太冷，黑色的纸灰中，胡礼微微动了动。
他蜷缩成一团，闭着眼，哭得泣不成声。
............
“以后，我们会怎样？”
“不知道，但是我想通了，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找个自己喜欢的就好。”
“以后，我们会怎样？”
“有生之年，有我一分，有你一秒！”
“以后，我们会怎样？”
“有我呢！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哟。”
“以后，我们会怎样？”
“迟早有一天，会只剩下你自己的。”
“以后，我们会怎样？......我不知道。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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