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在无尽破碎的虚无中漂泊了万载，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更深的撕裂痛楚击散。破碎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锋刃，切割着残存的神智：沐辰惊骇扭曲的面容、归墟之力湮灭万物的绝对漆黑、洛惊鸿最后渡来的那丝冰凉灵力、以及自身道胎与幽泉彻底燃烧崩碎时那席卷一切的毁灭风暴…
不知沉沦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与身体沉重的触感，将他从濒死的永恒寂灭边缘勉强拉回。
他艰难地，如同挣脱万丈淤泥般，掀开了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看清。
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山居石室，粗粝的墙壁挂着蓑衣，一床一桌一凳，桌上陶碗清水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空气微凉，带着雨后的土腥与极其稀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石硬便下意识地尝试感应丹田，内视道基。
然而——
空！
绝对的“空”！
意念沉入丹田的瞬间，感受到的不是剧痛，不是破碎，而是…一片死寂的、彻底的虚无！
那里，没有幽泉，没有道胎，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元流动！昔日澎湃浩瀚的力量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一片干涸、封闭、死气沉沉的废墟！经脉更是彻底堵塞、枯萎，如同旱季龟裂的河床，无法通行任何能量！
他试图引动一丝外界灵气，却发现身体如同一个彻底密封的、锈死的罐子，不仅无法吸纳灵气，连与天地间那微弱的能量感应都彻底断绝！
他甚至无法再运转最基础的《寂灭魔体》功法！因为运转功法本身，就需要一丝真元作为引子，需要经脉能够承载能量流动！
此刻的他，除了这具经过寂灭本源和尸解境初步淬炼、比凡人稍强韧些的肉身躯壳，以及历经磨砺未曾动摇的冰冷意志外，与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毫无二致！
真正的万法皆寂，修为尽废！
“呃…”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虚弱与空乏感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连抬起手臂都感到无比吃力。这种虚弱，并非受伤的痛楚，而是生命层次被打落凡尘的无力与沉重。
窗外的雨声，此刻听来都显得格外喧嚣，敲打着他异常敏感的耳膜。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道途…彻底断了。不仅断了，甚至连起点都被抹平。《归墟引》的最终反噬，竟是将他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原形更不堪——是一个连气感都失去了的“凡胎”！
就在这时，木门被轻轻推开。
洛惊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她看到石硬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如释重负，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她快步上前，放下药碗，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
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果然如此。《归墟引》的最终代价，便是‘万法归寂’…我宗古籍中仅有零星记载，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端起药碗，用匙小心地喂到他嘴边：“这已非疗伤灵药，只是固本培元、吊住性命凡俗汤剂。你如今…气海死寂，经脉尽锁，已无法自行吸纳灵气，与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更脆弱，因为你强大的神魂仍在，却能清晰感知到这具躯壳的束缚与…绝望。”
药汤苦涩，却再无丝毫灵气波动，只是寻常草药熬煮而成。
石硬沉默地咽下药汁，感受着那凡俗之物带来的微弱暖意，沙哑问道：“为何…还救我？”一个彻底废人，还有何价值？
洛惊鸿动作顿了顿，眸光低垂：“我救你时，尚不知反噬会如此彻底。但即便知晓…理由依旧如前。你数次救我，此乃一。沐辰之罪，需你为证，此乃二。”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坚定地看着他：“其三…我依旧想知道。即便你道基尽毁，但那曾引动‘镇狱’核心、逼退沐辰的力量，其根源…或许并非仅存于修为之中。”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此地是南域边陲的青霖宗，一个不入流的小派。宗主曾受我师叔恩惠。我已安排妥当，你在此安心住下，对外只称是我凡俗表亲，体弱多病，来此山野静养。无人会打扰，也无人能看破你过往。”
她取出一枚粗布缝制的袋子，放在床边：“里面是些金银俗物与换洗衣物。此间米粮菜蔬，需你自行与山下村民交易。我…需即刻动身，返回云渺宗地域。沐辰重伤遁走，必不会善罢甘休，宗门之内恐生巨变，我需早做谋划。”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雨水的气息随风涌入。
“石硬，”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平静却沉重，“活下去。并非为你那已寂的大道，而是为你这条性命本身。活着，方有万一之可能。”
言罢，她身影决然没入门外雨幕，再无回头。
石硬独自躺在榻上，窗外雨声潺潺。
体内，是前所未有的空虚与虚弱，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
神魂，却因失去肉身力量的支撑，而显得异常清晰、敏感，甚至能“听”到雨水敲打树叶、浸润泥土的细微声响，能“感”到自身血液缓慢流动的滞涩。
万法皆寂。仙凡永隔。
他缓缓闭上眼，识海深处，那历经万千磨砺的寂灭意志未曾消散，反而在这极致的“失去”与“寂灭”中，变得愈发冰冷、纯粹。
道，并非只有向上攀升一途。
寂灭的终点，或许是虚无。
但于虚无之中，是否也能窥见另一重真意？
他不再尝试感应那已死寂的丹田，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绝对的“空”与“寂”之中。
第一次，以一个“凡人”的视角，去“感受”这个世界，去“触摸”那无处不在，却又与他彻底隔绝的天地能量。
第一步，习惯这具凡胎。
第二步，活下去。
第三步…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的远山。
山野寂寂，或藏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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