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的驿马带着风尘停在州衙门口时,云州的秋意正浓。
黄澄澄的旨意被恭敬地捧进二堂。香案摆上,谢霄率众属官跪接。
宣旨太监的声音尖细而洪亮,先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褒奖之词,盛赞谢霄治理云州之功绩斐然,尤其提到“预蝗灾于未发,拯黎庶于倒悬,实乃国士之才”,听得堂下众人与有荣焉。
林晏跪在谢霄侧后方,小胸脯也挺得高高的,与有荣焉。
“……着吏部议功,擢升在望。”
太监念到这里,话锋微妙地一转,带着宫中特有的含蓄,
“谢爱卿任期将满,劳苦功高,陛下体恤,待新任抵交,即可返京叙职,另有委任。钦此——”
“臣,谢主隆恩。”谢霄的声音平稳无波,叩首领旨。
旨意收下,送走了宣旨太监,二堂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
属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替谢霄高兴的,但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担忧。谢大人要是走了,这云州刚有起色的日子…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飞遍了云州城。第二天一大早,州衙门口就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有喧哗,没有鼓噪。黑压压的人群沉默地跪在衙门前冰冷的青石板地上。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更多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他们脸上刻着风霜,眼神里却带着最朴素的恳求和挽留。
“谢青天!您不能走啊!”
“大人!云州的百姓离不开您!”
“求大人留下吧!再留几年!”
“大人!……”
几个领头的里正,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哽咽着重复着请愿的话。后面的人群也跟着磕头,沉默的祈求比任何喧闹都更有力量。
林晏站在衙门内的影壁后,扒着边偷偷往外看。看着那跪了一地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布满风霜的脸上那真切的哀求和惶恐,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鼻子酸酸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他想起了田间地头那些朴实的笑脸,想起了分粮分红时的喜悦,想起了运动会上震天的加油声…这里,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也有了他放不下的人和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谢霄。
谢霄站在影壁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沉静地扫过门外跪着的百姓。袖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动(光幕无声开启,记录着这凝聚的人心)。
云州的观察远未结束,水利、工坊、农法推广…刚刚步入正轨。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更能施展手脚、也更需要他去改变的舞台。
京城?那是一个更大的漩涡,却未必是沃土。他心中已有倾向,只是…(目光掠过身边眼圈发红的林晏)这小家伙的家,终究在京城。
他离家…也快一年了。
林晏感受到谢霄的目光,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压下去,小声道:“呜呜…他们…都不想让你走…”
谢霄没说话,只是抬手,安抚地拍了拍林晏的后背,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直接回应百姓的挽留,只是站在台阶上,声音沉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乡亲们的心意,本官领受了。云州是本官为官一方之地,所做一切,皆为分内之事。去留之事,朝廷自有章程,非本官可擅专。然,无论本官身在何处,心系云州民生之念,永不更改。都请起吧,莫要折煞本官。”
他一番话,既安抚了民心,又滴水不漏。百姓们见谢霄态度坚决,虽有不舍,也只能含泪叩头,陆陆续续地散去。只是那沉重的氛围,久久萦绕在州衙上空。
接下来的日子,州衙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即将离别的氛围里。林晏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兴致勃勃地拉着谢霄去看工坊或者新修的沟渠,有时会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万花筒。
这天傍晚,两人在院中纳凉。
林晏窝在谢霄怀里,难得地安静。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他忽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娘给我留的那盆十八学士茶花,今年开得好不好…姐姐上次来信说,御膳房新来了个江南厨子,做的蟹粉狮子头可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思念和馋意。离开家快两年,虽然跟着谢兄的日子精彩又安心,但夜深人静时,国公府的温暖,爹娘的唠叨,姐姐的笑脸,还有京城那些熟悉的热闹,还是会清晰地浮上心头。
谢霄低头看着他微微出神的侧脸,月光在那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环着林晏的手臂紧了紧,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了然的温和,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既然乖乖想家了,那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林晏猛地抬起头,撞进谢霄深邃而包容的眼眸里。那点被看穿心思的羞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
他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
“好!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所有的离愁别绪,瞬间被归家的喜悦冲淡了。
只要和谢兄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只是…他随即又想到什么,小脸垮下来一点:
“呜呜,我养的那几只‘功勋鸡’…张老汉说开春要抱窝,硬是给要回去了…”
语气里满是遗憾和不舍。
谢霄失笑,捏了捏他的后颈:“几只鸡而已。”
确定了归期,林晏立刻像上了发条的小陀螺,满血复活地投入了另一项“事业”——采购!
他拉着谢霄,几乎把云州城的大小铺子都逛了个遍。
“这个!云州特产的胡麻油!香!给娘带几罐!”
“这个这个!山里的野蘑菇干!炖汤鲜掉眉毛!给爹尝尝!”
“还有这个!云霞染坊新出的‘秋香色’厚棉布!给姐姐做冬衣正合适!”
“咦?这榛子看着不错!买买买!”
“哇!冻梨!京城可少见!多买点路上吃!”
他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都想给家里人带一份。
谢霄跟在他身后,成了沉默的付钱工具人和搬运工(指挥仆役),看着他兴高采烈地扫货,眼底带着纵容的笑意。
这天,林晏又拉着谢霄去城西的干货铺子。
买完大包小包出来,发现离州府不远的码头方向格外热闹,人声鼎沸,远远还能闻到一股不同于内陆的、带着咸腥和海风的气息。
“那边好热闹!去看看!”林晏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也顾不上手里的干货了,拉着谢霄就往码头方向挤。
码头上果然停靠着一艘造型奇特的大船。船体比内河的货船高大许多,桅杆高耸,船帆上绘着古怪的图案。
船板搭下来,一群穿着打扮明显异于中原人、皮肤黝黑、卷发高鼻的“海客”正忙忙碌碌地往下卸货。岸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商人。
林晏挤到最前面,看得啧啧称奇:
“哇!谢兄你看!那人的头发怎么是卷的?像羊毛!”
“天!那是什么贝壳?比脸盆还大!”
“这石头颜色好奇怪!绿油油的!”
“这木头闻着好香啊!”
“还有鸟!那是什么鸟?羽毛五颜六色的!还会说话吗?”
他对那些奇形怪状的贝壳、色彩斑斓的矿石、散发着异香的木头、关在笼子里的珍禽异兽充满了兴趣,小嘴叭叭地问个不停,眼睛都不够看了。
谢霄的目光却被海客摊位上几个不起眼的粗麻袋吸引了。袋口敞着,露出里面形状奇特、颜色各异的种子。
有的像小纺锤,表皮粗糙;有的圆溜溜,带着斑纹;还有的细长弯曲,像小月亮。
他心头猛地一跳!光脑中存储的那些关于“新大陆作物”的图像和数据瞬间翻涌上来!
玉米?马铃薯?红薯?虽然外形细节与后世记载略有差异,但那独特的形态特征,让他几乎可以肯定!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拿起一粒纺锤形的种子在手中捻了捻,又看了看其他几种。用海客能听懂的简单官话夹杂着手势询问了几句。
林晏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谢霄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种子:
“呜呜,这是什么?能吃吗?长得怪模怪样的。”
谢霄没回答他,直接对那领头模样的海客道:
“这些种子,怎么卖?”
海客见终于有人对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感兴趣,连忙比划着报了价。谢霄也没还价,让随行的仆役付了钱,将那几个粗麻袋都买了下来。
林晏看着仆役们扛起那几袋灰扑扑的种子,有点不解:
“呜呜,你买这些干嘛?看着也不好吃啊?”
谢霄看着那几袋沉甸甸的种子,仿佛看到了沉甸甸的希望。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光芒,声音低沉而平静:
“带回去。或许…有大用。”
林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谢兄说有用,那肯定有用!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旁边笼子里一只色彩极其艳丽、拖着长长尾羽的大鸟吸引过去了:
“哇!快看那只鸟!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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