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狂风呼啸，卷起尘埃与碎石，像是为一场落幕的战争奏响悲鸣。
凌策静立不动，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宛如一尊来自幽冥的审判之神。
他没有去追击仓皇逃窜的楚天恒。
那不过是斩断一条手臂，真正的核心，是支撑那条手臂的躯干。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现实世界的一切喧嚣都如潮水般退去。在他的感知里，整个世界化作了一张无穷无尽、错综复杂的巨网。
每一根丝线，都是一道因果。
众生，皆在网中。
这便是他截胡“天命之网”后，所掌控的至高权柄——【因果嫁接】的真正用法。
他不再是单纯地截取机缘，而是要成为这张网的执掌者，拨动众生的命运之弦！
他的神念如一道无形的利刃，沿着楚天恒逃离时留下的因果痕迹，深入这张巨网的脉络深处。
他要找的，不是楚天恒本人，而是支撑起楚天恒那所谓“天网”计划的一个个关键“节点”。
这些节点，是一些被强行嫁接了大气运的普通人，他们像一颗颗铆钉，将楚天恒的势力版图牢牢固定住，维持着整个阵营的稳定与运转。
他们，是楚天恒的“人柱”。
神念在因果之海中极速穿行，亿万条丝线在眼前流淌而过，无数张面孔一闪即逝。
终于，他锁定了其中最粗壮、最关键的一根因果线。
顺着丝线望去，一个名字和一张苍老的面容，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周牧之。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凌策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
那张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温和而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嘴角总是习惯性地挂着一丝苦笑。
这张脸，他熟悉到了骨子里！
凌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痛苦。
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失态了。
坚如磐石的心境，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千万个节点，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周叔。”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一段被他深埋在灵魂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的画面，汹涌而出。
……
前世，大雪纷飞的寒夜。
十六岁的凌策，衣衫褴褛，蜷缩在一条散发着恶臭的后巷里，又饥又冷，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将他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孩子，还没吃饭吧？”
他虚弱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朴实而善良的脸。
那是巷口一家小面馆的老板，姓周。
老人将他带进温暖的小店，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为他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吧，热乎的。”
凌策狼吞虎咽，滚烫的面条和汤汁滑过喉咙，涌入胃里，驱散了足以冻死人的寒意。
那不仅仅是一碗面，那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救命稻草。
他吃得太急，眼泪和鼻涕混着面汤一起流下来，样子狼狈不堪。
老人只是微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慢点吃，别噎着。”
那一夜，那碗面的温暖，是凌策整个黑暗绝望的前世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后来才知道，周叔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小面馆的生意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生计。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温暖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落魄少年。
……
回忆如刀，一刀刀剜在凌策的心上。
他站在废墟上，良久未动，周身的杀气与冰冷在回忆的冲击下，变得混乱不堪。
周叔……周牧之。
他怎么会成为楚天恒的“人柱”？
凌策眼中的痛苦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楚天恒！
你不仅窃取我的人生，毁掉我的未来，现在，你还要逼我亲手斩断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江南，水乡小镇。
凌策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僻静的院落外。
青瓦白墙，门前种着几竿翠竹，一派祥和安宁。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院中的石桌旁，一位老人正安静地坐着，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正是周牧之。
与记忆中相比，他苍老了许多，但那份温和的气质却丝毫未变。
看到凌策，他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抬起眼，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一丝释怀。
“你来了。”
他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凌策面前的空杯斟满了茶水，茶香袅袅。
“坐吧，尝尝今年的新茶。”
凌策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牧之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份不属于我的富贵，太沉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人缓缓道：“几个月前，我莫名其妙地发了一笔横财，老伴的病也奇迹般好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夜里，总能梦见一个年轻人，在对我哭喊，说我抢了他的命……”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被强加的命运。”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凌策。
“能由你来终结，很好。”
他的话语，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凌策的心上。
凌策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萦绕着旁人无法看见的因果之力。
他的眼前，温暖的小面馆与眼前死寂的庭院重叠，少年时狼吞虎咽的自己与此刻冷酷决绝的自己交织。
“周叔……”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
一滴滚烫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这是他重生以来，流下的第一滴泪。
周牧之含笑看着他，眼中满是慈祥与解脱，仿佛在看一个终于长大了的孩子。
“别哭，孩子……”
“谢谢你……让我解脱了……”
凌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虚空之中。
那根连接着周牧之与楚天恒气运的因果线，应声而断！
老人的身体，在温暖的阳光下，开始化作点点金色的光粒，缓缓消散。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抹释然的微笑。
庭院恢复了死寂。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凌策站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他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悲伤。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石桌上那只尚有余温的茶杯，就像触摸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温暖记忆。
泪水，再次滑落，无声地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看着自己这双沾满了因果与鲜血的手，第一次，对自己的道路产生了怀疑。
“为了赢，牺牲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轻声自问，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消散，无人应答。
“这条路走到最后，我会不会也变成……我最憎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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