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的气氛,在大巫祭那句“内鬼就在我们中间”落下后,凝固成了冰。先前还只是怀疑与审视的目光,此刻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互相打量,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猜忌与紧张。那撮飘落的飞灰,如同毒蛇留下的蜕皮,无声地昭示着潜藏的危险。
萧玦被巡夜者和另一名沉默的守陵人搀扶着,离开了气氛压抑的主殿,转入侧后方一条更加幽暗的通道。他的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沉浮,灵魂仿佛被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源自本源的剧痛。唯有识海中那截“初约之证”指骨依旧散发着温润不屈的光芒,以及怀中玉佩传来的、楚清弦意识那微弱却稳定的波动,像黑暗中仅存的锚点,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
他们被安置在一间狭小的石室内。石室四壁光滑,刻画着更加繁复的守护符文,中央仅有一张石榻和一个放置着清水与草药的木架。这里显然是用于临时隔绝与疗伤的地方。
“你在此休息,无人会来打扰。”巡夜者将他扶上石榻,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方才……多谢。”他指的是萧玦最后关头指出了干扰源的位置。
萧玦勉强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匮乏。
巡夜者不再多言,与那名守陵人退出石室,厚重的石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石室内只剩下符文散发的微弱荧光,以及萧玦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孤独与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萧玦蜷缩在冰冷的石榻上,全力运转着体内残存的内力,引导着“初约之证”那丝微弱的净化之力,小心翼翼地滋养、修复着受损的灵魂。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钝刀刮骨,每一丝进展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煎熬。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灵魂本源上那道新鲜的、被“蚀”之力强行撕裂又经“誓言之火”灼烧的伤口,边缘依旧残留着丝丝缕缕难以驱散的黑紫色阴霾。而原本的缺损处,也因这次冲击而变得更加不稳定。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初约之证”的力量起了作用,或许是求生的意志足够顽强,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稍稍缓解,意识也清明了几分。
他尝试着与识海中的“初约之证”进行更深层的沟通。指骨传来的意念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安抚与指引。
“……专注……于‘约’……而非‘伤’……法则……可愈魂……”
萧玦明悟,不再执着于修复创伤本身,而是将心神沉浸在那古老契约蕴含的“秩序”与“守护”法则之中。那并非具体的能量,而是一种形而上的道理,一种支撑世界运行的基准。他回想着契约订立的庄严,回想着守护此界的宏愿,回想着自己肩负的责任。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受浮现。灵魂上的伤口并未立刻愈合,但那缠绕其上的黑紫色阴霾,在“秩序”法则的映照下,仿佛失去了根基,变得不再那么具有侵蚀性。而灵魂本身,在这种宏大意志的包裹下,似乎也变得更加坚韧,那缺损带来的虚弱感,虽未消失,却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这是一种以“意”养“魂”的法门,玄奥而艰难,但在此刻,却是唯一可行之路。
就在萧玦沉浸于这种特殊疗愈状态时,他怀中的玉佩,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异动。这一次,并非楚清弦意识的波动,而是玉佩本身,仿佛与石室墙壁上的某个符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萧玦心中一动,强撑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四壁那些散发着微光的守护符文。大部分符文都流转着稳定而纯净的能量,但在他左侧墙壁靠近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形似“盘绕毒蛇”的符文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之前那干扰源同源的、不协调的能量残留!
这残留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灵魂与“初约之证”深度连接,感知被大幅提升,绝难发现!而且,这残留似乎被某种力量刻意掩盖过,正在缓慢消散。
内鬼……在这里也动了手脚?是为了监视,还是另有图谋?
萧玦眼神一凛。他没有轻举妄动去触碰那个符文,而是更加仔细地感知。顺着那丝微弱的能量残留,他的感知如同触须般延伸,隐约捕捉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能量通道,这通道蜿蜒向上,似乎……通往石殿的更高层,某个特定的方向。
是巧合,还是指向?
他回想起在主殿时,那个戴着蛇纹面具的巫祭长,其袍服上的骨饰,似乎就有类似的“盘蛇”纹路!而且,当时干扰源被清除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正是来自那位巫祭长所在的方向!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那位地位崇高的巫祭长。
但萧玦不敢妄下断言。这可能是真正的线索,也可能是内鬼故意留下的误导,意图挑起内部纷争。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石室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确定吗?‘圣物’的气息在‘沉眠之地’再次出现,而且极不稳定?”是巡夜者压低的声音。
“千真万确。”另一个陌生的守陵人声音回应,带着急切,“波动很强,但充满混乱,时正时邪。大巫祭命我等加强‘沉眠之地’外围警戒,但禁止任何人靠近,以免刺激圣物。”
“沉眠之地……”萧玦心中默念,记下了这个地名。看来,“骨钥”在短暂消失后,又回到了某个守陵人知晓的特定地点。而且状态依旧极不稳定。
脚步声远去,石室外恢复了寂静。
萧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和灵魂依旧虚弱,但思绪却愈发清晰。内鬼潜伏,目标很可能是被污染的“骨钥”或者自己这个“契约行者”。“骨钥”再次现身,位置已知,状态危险。守陵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大巫祭似乎可信,但那位巫祭长嫌疑重大。
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不仅要提防内鬼的暗算,更要寻找机会,前往那“沉眠之地”,尝试与混乱的“骨钥”沟通,或者……至少夺回被它带走的“三相之引”!
他低头,看着怀中玉佩,感受着其中楚清弦那缕顽强不灭的意识。
“再等等……”他轻声自语,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玉佩中的残魂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
他重新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墙角的可疑符文,也不再急于探究“沉眠之地”的详情,而是将全部心神,再次沉入对“初约”法则的感悟与对自身灵魂的缓慢修复中。
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唯有力量,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泥潭中,走出一条生路,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石室角落,那个“盘蛇”符文上的能量残留,终于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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