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城教会医院的静谧,是一种被消毒药水、低声祈祷和生命逐渐流逝的细微声响所填充的、令人窒息的静谧。厚重的窗帘过滤了外界过于鲜活的阳光,只留下室内长明灯那恒定而苍白的光晕,映照着雪白的墙壁与床单,一切都显得过于整洁,过于肃穆,仿佛提前进入了死亡的领域。
安德拉队长被安置在单人病房内,身上连接着几种维持生命的简易炼金装置和导流管,但它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延缓那不可避免的终点。他胸口的塌陷依旧触目惊心,脸色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呼吸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令人心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
沈云澜、刑泽和雷娜站在病床前,沉默地看着这位曾经坚毅果敢的队长。几天前,他还精力充沛地指挥着勘探队,带着军人的严谨和对未知的警惕踏入幽影森林。如今,他却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静静地躺在这里,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他魁梧的身躯中抽离。
雷娜已经竭尽全力。她动用神殿的关系,请来了教会医院最擅长治疗内伤和续接生机的高阶医师,自己也每日不顾疲惫,前来为安德拉施加温和的治愈术与宁神祷告。但那源自哈迪斯祭殿的、混合着混沌气息的沉重一击,早已震碎了他的内脏和生机,若非刑泽当时输入的那一口精纯气劲和雷娜不顾一切的稳定伤势,他根本撑不到返回安魂城。
此刻,即便是那乳白色的、蕴含着生命祝福的治愈光辉笼罩在安德拉身上,效果也已是微乎其微,如同杯水车薪。雷娜的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圣徽的手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安德拉体内那丝顽强的生机,正在如同退潮般不可逆转地消散。
沈云澜站在一旁,拳头无意识地紧握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安德拉那毫无知觉的脸,脑海中闪过在迷宫中,这位队长指挥士兵抵挡石像鬼、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下令撤退、最后为了掩护他们而毅然迎向维克多重击的画面。愧疚感如同毒藤,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是他,将队伍带入了那片绝地。那些牺牲的士兵,那些信任的目光,还有眼前这位即将逝去的队长……这份沉重的代价,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刑泽依旧沉默,他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他的目光落在安德拉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对于战士宿命的认可。对于“裁决之刃”而言,死亡是使命道路上常见的风景,但每一次目睹忠诚战士的逝去,依旧会在他那冰冷的职责铁律上,留下难以察觉的刻痕。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血液,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暗红色的光带。
安德拉队长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灰败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雷娜立刻上前,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低声吟诵起安魂的祷文。沈云澜和刑泽也靠近了一步。
安德拉紧闭的眼睑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焦距,仿佛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
“……回家……了吗……”
沈云澜心中一痛,俯下身,轻声回应:“是的,队长,我们回来了。安魂城。”
安德拉似乎听懂了,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安心的神色。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仿佛想看清围在床边的几人,最终,那目光似乎落在了沈云澜脸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小心……影子……他们……在看着……”
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了这几个破碎而诡异的词语,随即,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胸膛停止了起伏。
病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衬托着室内的绝对安宁。
他走了。带着未尽的警告,带着对故乡的最后一念,也带着沈云澜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无法偿还的债。
安德拉队长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地点是安魂城外的军人公墓。仪式简单而肃穆。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冰冷的雨丝,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位忠诚的战士哀悼。
幸存的那几名士兵,换上了干净的军服,尽管身上依旧带着伤,但都挺直了脊梁,站在墓穴旁,脸上充满了悲伤与坚毅。他们向这位带领他们出生入死的队长,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皇家考古学会派了一位中层官员作为代表,奥鲁斯会长并未亲自出席,似乎仍在为那次损失惨重的勘探而恼怒或规避风头。女神殿则由伊莎贝尔大祭司亲自带领几位祭司,为安德拉的灵魂进行祈福和安魂。
沈云澜、刑泽和雷娜站在送葬队伍的前排。沈云澜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望着那具朴素的、覆盖着学会旗帜的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心中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一种被雨水浸透的、冰冷的沉重。安德拉最后那句“小心影子……他们在看着……”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是指永生教团?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刑泽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物,沉默地站在沈云澜身侧,如同最可靠的影子。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群,警惕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
雷娜穿着神殿的素色祭袍,站在伊莎贝尔导师身旁,低声吟诵着祷文。她看着棺木入土,心中充满了对生命逝去的哀伤,也更加坚定了继续前行的决心。安德拉和那些士兵的牺牲,不能白费。
当最后一抔泥土覆盖在墓穴上,墓碑立起,仪式结束。参加葬礼的人们开始默默散去。
沈云澜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雷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带着悲悯与理解的眼睛看着他。
另一边,刑泽向前半步,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可辨:“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需背负其意志前行。”
沈云澜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庞。是的,前行。带着牺牲者的意志,带着世界的秘密,带着无法卸下的责任。
安德拉的结局,为第一卷的冒险画上了一个沉重而血腥的句号,也为下一段更加凶险的旅程,敲响了启程的钟声。他们的目标,已然明确——黄金沙漠,日冕方舟。
而在他们身后,安魂城的阴影中,无数双眼睛,正如安德拉临终所言,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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