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对乱风道兵工厂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三天,比过去三年还要漫长。
那片被湿泥封住,只是偶尔冒出一缕热气的沙坑,成了整个山谷的中心。
李云龙彻底没了团长的派头,整个人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围着沙坑一圈一圈地转悠,嘴里的烟袋锅子就没停过。
烟叶子抽完了,就叼着个空杆,嘬得“吧嗒”作响。
他时不时就蹲下来,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想往沙子上探,可刚感觉到那股子透过沙土传来的灼热,就又闪电般缩回来,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这玩意儿到底熟了没有?跟个娘们儿生孩子似的,急死个人!”
旁边的张大彪早就习惯了,也不搭话,只是命令警卫排的战士把警戒线又往外扩了十米,生怕团长一个没忍住,真拿手去刨。
葛老铁比李云龙好不到哪去。
他不像李云龙那样上蹿下跳,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离沙坑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块磨刀石,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他那把宝贝钢锉。
可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那片沙土,那眼神,混杂着一个老手艺人对未知造物的期待、忐忑,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他打了半辈子铁,浇铸过的铁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没一次,像这次一样,让他心里这么没底。
上千斤重的铁水,一次性浇铸成一个一米多长的大家伙,里面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加强筋和凹槽。
这东西,真的能成吗?真的不会裂吗?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周墨。
厂长倒是悠闲。
这三天,周墨就没往沙坑这边多看一眼。
他白天带着葛老铁手下的几个得意弟子,在三台Ft-1车床边上忙活,教他们怎么用新炼出来的中碳钢锻造更硬、更耐磨的车刀。
晚上,他就一个人关在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一张张草纸上写写画画。
李云龙他们看不懂,只觉得那上面全是些鬼画符。
有状如喇叭的古怪剖面图,旁边标注着“药型罩”、“紫铜\/玻璃”等字样;还有更复杂的,像是无数个蜂窝煤连在一起的奇怪符号。
下面写着一串他们不认识的洋文“c?h?N?o?”,旁边备注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词——“梯恩梯”!
他正在争分夺秒,为旅长下达的“聚能破甲”任务,做着最核心的理论准备。
这份镇定,让葛老铁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但那股子焦躁,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整个乱风道,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和焦灼。
除了河道那边修大坝的号子声,生产区这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那个正在沙土下“沉睡”的巨兽。
终于,第四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周墨放下了手里的炭笔,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办公室。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那片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沙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开挖。”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军令,又像是一声惊雷!
“嗷——!”
李云龙第一个从地上一蹦三尺高,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腰里一别,抢过一把铁锹,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开挖!把老子的宝贝疙瘩给刨出来!”
哗啦啦!
整个兵工厂瞬间活了过来!
上百号早就憋坏了的战士,扛着铁锹、镐头,疯了似的冲向沙坑。
“慢点!都给老子慢点!”
葛老铁急得直跳脚,他冲进人群,把那些下死力气的愣头青一个个推开。
“这他娘的是刨你家祖坟呢!轻点!都给老子用手刨!”
没人敢违抗葛副厂长的命令。
所有人扔掉工具,趴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尚带着余温的沙土往外扒拉。
沙土被一层层剥开,一股金属特有的,冰冷而厚重的气息,渐渐从沙土下弥漫开来。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黝黑的边角。
紧接着,是平直的侧面。
最后,当所有的沙土都被清理干净,一个通体黝黑,长达一米六,静静地躺在沙坑底部的庞然大物,完整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怪物。
它就像一口来自远古的巨大石棺,表面虽然还沾着些许沙土,却依旧能看到那平整如镜的表面,和棱角分明的线条。
那复杂的加强筋结构,让它充满了力量感。
那两条贯穿全身,用来安装导轨的凹槽,笔直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属于工业造物的蛮横与威严!
周墨的呼吸,也在这瞬间,不易察觉地停顿了半秒。
他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同样涌动着一股炽热的激流。
成了!这不仅仅是一块铸铁,这是现代工业的脊梁,是这片贫瘠土地上,第一根真正意义上的“钢铁骨头”!
看着它,周墨仿佛看到了前世在博物馆里,那些静静诉说着第一次工业革命辉煌历史的古老机床。
而今天,他亲手在这异时空,复刻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步!
他的大脑中,后续的工艺流程瞬间清晰浮现。
自然时效处理,消除最后的内应力;用现有的Ft-1车床,加工出临时的龙门刨床,对导轨进行粗加工。
最后,再用最原始、最耗时的人工研磨法,将导轨的精度,推向极限!
“我的老天爷……”
钱老木匠第一个跪倒在地,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却又不敢,只是老泪纵横地喃喃自语。
“成了……真的成了……”
“这……这就是咱们的‘铁祖宗’?”张小山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干得厉害。
“好……好家伙……”
葛老铁的呼吸都停了。
他走上前,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像是抚摸情人的脸庞一样,抚摸着那冰冷的铸铁表面。
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裂纹!没有一个气孔!
完美!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完美的铸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除了狂喜,就只剩下一种五体投地般的崇拜!
李云龙的反应最直接。
他围着这个巨大的铸铁床身转了两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突然,他“噌”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缴获来的,他一直视若珍宝的鬼子佐官刀!
“团长!您这是干啥?”张大彪吓了一跳。
“老子要试试它的成色!”
李云龙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这块巨大的铁疙瘩,那眼神,就像是饿了十天的狼,看见了一头肥羊。
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之上,对着那铸铁床身最厚实的地方,狠狠地劈了下去!
“给老子开!”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石交击之声,轰然炸响!
火星四溅!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就听到“噌”的一声脆响,和李云龙的一声痛呼!
众人急忙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李云龙那把锋利无比的鬼子指挥刀,竟然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飞了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当啷”一声掉在几米外的地上。
而那个巨大的铸铁床身,纹丝不动!
李云龙劈砍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印记!
“这……这……”
李云龙呆呆地看着自己流血的虎口,又看了看那道白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这把刀,可是正儿八经的日本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当初缴获的时候,他亲手试过,一刀就能把一根手指粗的钢筋给劈断!
可现在,他用尽全力的一刀,居然连这铁疙瘩的皮都没破?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好!好!好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李云龙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无与伦比的狂喜和满足!
他不在乎自己受伤的手,也不在乎那把报废的宝刀。他冲到铸铁床身前,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感受着那坚实冰冷的触感。
“好宝贝!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
“有了这根铁骨头,还怕造不出炮管子?”
“周老弟!你他娘的就是我李云龙的亲爹!”
李云龙猛地回头,一把抱住周墨,那力道,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兵工厂的所有人,看着这疯狂的一幕,也都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铁祖宗!咱们有铁祖宗了!”
“哈哈哈!炮管子!咱们能造炮管子了!”
就在整个山谷都沉浸在狂喜之中时,山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嘹亮的军号声。
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和兴奋。
“报告厂长!报告团长!”
“旅长派来的……派来的独立工兵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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