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葛老铁的欢呼声卡在喉咙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瞪着一双牛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墨,那表情就像是听到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周……周顾问,你……你再说一遍?俺刚才耳朵让机器吵得有点背,没听清。”
他掏了掏耳朵,满脸都是“你肯定是跟我开玩笑”的表情。
周围的工匠们也全都傻了。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一个个张大了嘴,你看我,我看你,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劈成两半?
开什么玩笑!
这块钢模,是他们花了多少心血才弄出来的?
五天五夜,人歇机器不歇,磨坏了多少双手,熬红了多少双眼睛,崩了多少把刀。
才把它从一块铁疙瘩,“啃”成现在这个宝贝模样!
这内壁,光得能照出人影!
这十九道槽,深浅、宽窄,都跟周顾问画的图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兵工厂的传家宝!
是命根子!
现在,周顾问居然说,要把它劈成两半?
这不是疯了吗!
“周顾问,你没发烧吧?”
张小山第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那双眼睛里,写满焦急和不解。
“是啊,周顾问!”
一个老师傅也急了,他指着那块完美的钢模,手都在抖。
“这……这可是个浑然天成的宝贝啊!这一刀下去,要是没对准,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这十来天的功夫,不就全白费了?”
“糟蹋东西!这是糟蹋好东西啊!”
“不能劈!说啥也不能劈!”
一时间,群情激奋。
工匠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他们不是在质疑周墨,而是在心疼。
心疼这块来之不易的钢模,心疼自己这五几天付出的血汗。
葛老铁把钢模死死地抱在怀里,那架势,活像一头护崽的老熊,警惕地看着周墨。
“周顾问,你得给俺们一个说法!不然,今天谁想动它,就先从我葛老铁的身上踩过去!”
他梗着脖子,那股子犟脾气又上来了。
他不是不信周墨,他是太宝贝这件作品。
在他几十年的打铁生涯里,还从未做出过如此精美、如此完美的物件。
让他亲手毁了它,比杀了他还难受。
周墨看着眼前这群情绪激动的工匠,看着护食一样抱着钢模的葛老铁,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知道,他们这是把这块钢模,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有这份心,这支队伍才算真正有了魂。
“葛厂长,各位师傅,你们先别激动。”
他走到那面“知识之墙”前,从上面撕下一张空白的草纸,又捡起一根炭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周顾问开始画图,那就一定有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大道理。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周墨一边画,一边问。
“咱们这个钢模,是用来干什么的?”
“浇……浇手榴弹的弹体啊。”葛老铁下意识地回答。
“对,浇弹体。”
周墨点点头,手里的炭棒在纸上飞舞,很快,一个立体的,带着预制破片槽的弹体剖面图就画好了。
他又在弹体外面,画上了钢模的轮廓。
“那你们再想想,咱们把滚烫的铁水,从这个口浇进去。”
他用炭棒在图纸顶端点了点。
“等铁水冷了,变成一个硬邦邦的铁疙瘩,它在钢模里头,咱们怎么把它拿出来?”
怎么拿出来?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
他们之前用的砂型,浇完之后,直接把沙子模子敲碎,里头的铸件就出来了。
可现在这个,是钢模啊!
比里头的铸铁弹体硬多了,总不能把钢模给敲碎吧?
那弹体被结结实实地包裹在钢模里面,严丝合缝,怎么取?
倒?倒不出来。
敲?更敲不出来。
葛老铁抱着钢模,脑门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光顾着高兴这钢模做得多漂亮,多精密,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周顾问,你的意思是……”
葛老铁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
“没错。”
周墨在图纸上,沿着钢模的中心线,画了一道虚线。
“我们必须把它切开,分成两半。“
”浇铸的时候,用夹具把这两半死死地合在一起。“
”等弹体冷却了,再把夹具松开,模子一分,弹体不就掉出来了吗?”
他三言两语,就把“分型面”和“脱模”这两个最核心的铸造概念,讲得清清楚楚。
“这……”
“原来是这样!”
“我的娘嘞,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工匠们恍然大悟,一个个猛拍自己的大腿,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变成羞愧,又从羞愧变成对周墨更加的崇拜。
周顾问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好像永远能比他们多想十步,把所有问题都提前算得清清楚楚。
葛老铁那张黑脸,更是“腾”地一下涨成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刚才那护犊子的样,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丢人丢到家。
他讪讪地把怀里的钢模放到地上,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两声。
“周顾问,是俺……是俺们想得太简单了。你别跟俺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不过,”
他话锋一转,新的问题又来了。
“这劈成两半,咱们能浇出个铁壳子。可手榴弹里头是空的,得装火药啊!“
”这怎么弄?总不能浇个实心铁疙瘩,再用咱们这宝贝车床一点点往里掏吧?那得掏到猴年马月去?”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要命。
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周墨笑了。
“问得好。所以,光有外模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给它配一个‘内模’。”
他又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跟手榴弹内腔一模一样的圆柱体。
“这个东西,我们用沙子来做,我管它叫‘砂芯’。”
“咱们再做一个木头的模具,叫‘芯盒’。用这个芯盒,就能做出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砂芯。”
周墨的炭笔在图纸上飞舞,逻辑清晰得可怕。
“等浇铸的时候,我们把这个砂芯,放到两半钢模的中间。“
”然后,把铁水从钢模和砂芯之间的缝隙里浇进去。”
“等铁水冷却,咱们把钢模打开,取出弹体。这弹体里头,就包着那个砂芯。“
”咱们再找根棍子,把里头的沙子一捅,一倒……”
周墨停下笔,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手榴弹,不就是个中空的铁壳子了吗?”
轰!
周墨的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外模!内模!
钢模!砂芯!
一个套着一个,一个扣着一个!
这套想法,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他们仿佛看到一条完整的,从沙子和铁水,变成一颗致命铁壳子的清晰路径!
这哪里是打铁?
这他娘的是鬼斧神工的仙法!
“我……我懂了……”
葛老铁嘴唇哆嗦着,他看着墙上那几张简单的图纸,感觉自己这辈子打的铁,都白打了。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真是个榆木疙瘩!猪脑子!”他怒骂着自己。
“周顾问把饭都嚼碎了喂到嘴边,俺还在这儿犯浑!”
他转身,从墙上抄起一把最大的钢楔子和一把八磅大锤,双眼赤红地走向那块钢模。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动手!”
他对着身后那群还处在巨大震撼中的铁匠们咆哮。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这宝贝疙瘩,给老子一分为二!”
他举起大锤,对准了周墨之前用粉笔画好的那条笔直的中心线。
周墨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兵工厂的工业化思想,算是真正统一。
他没有去管那边的叮当乱响。
他走到木工组钱老木匠的面前,递过去一张刚刚画好的,结构精巧的木盒子图纸。
“钱师傅,这是‘芯盒’的图纸。”
“这活儿,比做床身还精细,拜托您了。”
钱老木匠郑重地接过图纸,那表情,仿佛接过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道军令状。
“周顾问,您放心!”他拍着胸脯。
“俺们木工房,就是不吃不喝,也给您把这能生出‘假心’的宝贝给做出来!”
山神庙里,再次响起了震天的锤击声和锯木声。
一半人在“杀心”,一半人在“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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