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片沉重的半圆形钢模,被车床打磨得光可鉴人。
再由葛老铁亲自钻上定位孔,安装上定位销后。
在兵工厂所有人的注视下。
钱老木匠用布满木屑却异常稳定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做得最完美的砂芯,递给了葛老铁。
葛老铁则用他那双布满血痕和老茧的大手,同样小心翼翼地接过。
他将砂芯轻轻地放入其中一半钢模的型腔内,砂芯两端的“芯头”,分毫不差地卡进钢模预留的凹槽里,稳稳当当。
然后,他拿起另一半钢模,对准定位销,缓缓合上。
“咔嚓。”
一声轻微而悦耳的金属咬合声。
两片钢模,完美地合二为一,那道被捶打三天三夜的分割线,此刻竟细得像一根头发丝,几乎看不见。
一个完整的,内部嵌着一颗“假心”的钢铁模具,诞生了!
“好!好啊!”
“天衣无缝!这手艺,绝了!”
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周墨走上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几个巨大的,由高碳钢锻造的c形夹具。
“夹紧!用你们最大的力气!”
几个壮汉立刻上前,用扳手将夹具上的螺杆拧得嘎吱作响,直到两片钢模被死死地压在一起,再也不可能有一丝晃动。
“烘模!”
周墨下令。
钢模被抬到炉火边,用文火慢慢地烘烤,直到整个模具都变得温热。
“周顾问,这是为啥?”
葛老铁不解地问。
“减少温差,防止滚烫的铁水浇进去的时候,把冰冷的钢模给激裂了。“
”这叫‘热处理’的逆向应用。”
周墨言简意赅。
葛老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对周墨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在他看来,周顾问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藏着他听不懂,但却感觉无比高深的“科学道理”。
一切准备就绪。
“开炉!”
随着周墨一声令下,那座被改造过的转炉,再次发出咆哮。
这一次,炉子里熔炼的,不再是珍贵的高碳钢,而是从老乡那里收来的,甚至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各种废铜烂铁,以及厂里最劣质的生铁。
“周顾问,咱们不用好钢吗?”
张小山问。
“不用。”
周墨摇摇头,目光深邃。
“手榴弹的弹体,我们需要它在爆炸的时候,能够碎裂成尽可能多的破片。“
”铸铁,又硬又脆,正好合适。”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比如引信里的弹簧和击针,那才是决定生死的东西。”
周墨总是在不经意间,向众人灌输着“物尽其用”、“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成本和材料学概念。
很快,一炉滚烫的,暗红色的铁水,就在转炉里翻滚沸腾。
“扒渣!出铁水!”
葛老铁亲自上阵,他指挥着两个徒弟,用一个巨大的长柄铁勺,从炉口里舀出一大勺翻滚的铁水。
火星四溅!
那股灼人的热浪,让十几步外的人都感觉脸颊发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葛老铁的双臂青筋坟起,他那双掌了一辈子锤的手,此刻端着这一勺足以熔化万物的铁水,却稳得像一座山。
他走到被烘烤得温热的钢模前,对准模具顶端那个小小的浇口。
“都退后!”
周墨大喊。
葛老铁深吸一口气,手臂缓缓倾斜。
“哗——”
一道金红色的细线,精准地从铁勺的勺口流出,注入钢模的浇口。
“咕嘟……咕嘟……”
模具里,传出铁水填充空隙,空气被排出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们仿佛能看到,那滚烫的铁水,正绕过中间那颗沙子做的“假心”,填满它和钢模之间的每一寸缝隙,将那十九道致命的“杀人沟”,完美地复刻下来。
一勺铁水,很快就浇完了。
浇口里,已经冒出了红光。
“成了!”
葛老铁扔掉铁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声音沙哑。
现在,只剩下最熬人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通红的钢模,颜色在慢慢变暗。
从刺眼的橘红,到沉稳的暗红,再到最后,变成带着高温的深黑色。
厂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寂静中没有安宁,只有上百颗心脏在胸膛里擂鼓般的狂跳。
“差不多了。”
周墨看了一眼天色,估算着时间。
一直镇定自若的他,此刻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走上前,亲自拿起扳手,开始松动那些c形夹具。
“嘎……吱……”
螺杆松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声音,揪成了一团。
当最后一个夹具被取下,葛老铁走上前来,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铁撬棍,却迟迟不敢下手。
他的手,在抖。
“周顾问……我……”
他看向周墨,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孩童般的胆怯。
“开吧。”
周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就算失败了,咱们也知道错在哪儿,下一炉,就能干得更好!”
周墨的话,给了葛老铁无穷的勇气。
他不再犹豫,将撬棍的扁头,插进那道细微的合模缝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下一压!
“啵——”
一声轻响,如同开香槟的软木塞。
一股夹杂着沙土味的白色水蒸气,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两片沉重的钢模,应声而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里面望去。
然而,预想中完美的弹体没有出现。
只见其中一半钢模的型腔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表面沟壑纵横,但本该是中空的出气孔,却被一大块烧结的黑色砂土堵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个没掏干净的废品!
“失败了?”
人群中,不知谁绝望地呻吟了一声。
葛老铁的脸“唰”一下白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
就在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时,周墨却笑了。
他从容地走上前,从旁边拿起一根捅炉灰的铁棍,对着那堵住洞口的黑色砂土,轻轻一捅。
“哗啦啦……”
那块看上去坚固的烧结砂块,瞬间溃散,化作一股黑色的沙土细流,从铸件另一头的出气孔里畅快地流了出来。
一个完美的,深邃的,通透的中空内腔,赫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虚惊一场!
极致的紧张在瞬间释放,化作巨大的狂喜!
“我的娘啊……”
一个老工匠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泪都飙出来了。
葛老铁扔掉撬棍,也顾不上那铸件还带着骇人的高温,直接用铁钳将它夹了出来。
“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他颤抖着,用铁钳夹起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铁壳子。
它很重,很丑陋,带着一种原始而粗野的暴力美感。
它的表面,布满了深刻而清晰的凹槽,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它,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狰狞的钢铁菠萝!
它不再是图纸上的线条,也不再是一块冰冷的铁疙瘩。
它是一个生命!
一个为了杀戮而诞生的,钢铁的生命!
葛老铁痴痴地看着手里的弹体,又猛地回头,看向那两片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的钢模。
那两片乌黑发亮的钢模,就像两尊沉默的神只,静静地躺在那里。
仿佛在说:我,还能再战一千次!
“标准化……”
“流水线……”
葛老铁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周墨说过的这两个词。
他终于明白,彻底明白!
他手里的不是一个弹体,而是一个承诺!
一个用模具、用铁水,就能无限复制的死亡承诺!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彻底地,明白这两个词背后,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力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看着同样激动不已的众人,扯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进入兵工厂以来,最疯狂,最豪迈的一声咆哮: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开炉!继续烧铁水!”
“再来!!!”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中,整个山神庙仿佛都活了过来。
周墨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片狂热的景象,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他捡起地上那枚已经冷却一些的弹体,入手沉重。
粗糙、狰狞,却蕴含着理性的秩序。
弹体有了。
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终究只是一块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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