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是一片混沌的海。
没有方向,没有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全身。李斌感觉自己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石子,意识在失重的世界里浮浮沉沉。
忽然,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头顶传来,蛮横地将他向上拖拽。他无法反抗,身体像个被提线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在虚无中前行。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不真切的低语。
“快......走.......来......”
是谁在说话?李斌努力想分辨,但感官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混沌一片。他只能被动地随着那股时而强劲、时而微弱的拉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突然,眼前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
强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和混沌,李斌已然身处客厅。灯光晃得他根本睁不开眼,他想闭上,可那光仿佛能穿透眼皮,直刺大脑。他想睁开,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炫目的光晕和不断涌出的“珍珠”。
李斌还在揉搓着双眼,想要快点适应这股强光,泪水顺着眼角一点点的流下,却并不是在哭泣。
一个威严如雷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跪下!”
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温度,更不打算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
啪!
一股强烈的刺激猛地从后脑勺传来,电流般窜遍全身。大脑在剧痛中被强制“开机”,绕过了所有迟钝的器官,直接下达了指令。
扑通一声,李斌的双膝与冰冷的地板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疼痛感让他的大脑率先苏醒,但他依然搞不清楚状况。自己不是在卧室睡觉吗?
还不等他从懵圈中反应过来,“啪”的又是一声脆响,这次抽在了他的手臂上。剧痛让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暂时克服了强光。
他看到了。
父亲李建国就端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熟悉的竹条。背后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神明在前的感觉。
短暂的清明过后,生理性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李斌下意识地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去揉搓被打痛的手肘。这不是哭泣,也不是撒娇,纯粹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强烈的灯光下,眼睛受不了刺激,所以泪腺一直在分泌液体。
啪!
第三下精准地抽在他正在揉搓的手指上。李斌像触了电一般,猛地弓起身体,将双手死死地护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接二连三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了。原来,父亲送完谭宏宇,又杀了个回马枪。自己以为能侥幸逃过一劫,终究是想多了。
李建国的怒吼在客厅里回荡,一句句砸在李斌的耳膜上。
李斌是万万没想到,他老爹会专门在三更半夜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进行第二轮审判。这次的竹条似乎没那么狠厉,没有见血,但抽在身上,依旧是火烧火燎的疼。
他抚摸着手指上迅速肿起的红痕,一声没吭。
因为他知道,老爹说的都对。窝藏“离家出走”的同学,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理亏。在那个年代,一个孩子彻夜不归,足以让一个家庭急疯。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的童年。
那时李斌和李杰小时候回家太晚都会被家里人打。
“你知不知道人家父母会有多着急?万一出点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建国的质问如同重锤,一句句砸在李斌的心上。
客厅里只有竹条抽打皮肉的闷响和李建国粗重的喘息声。
李斌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火上浇油。
因为父亲的怒火,他见过,也理解。
那时候,他和李杰还是两个满山乱跑的野孩子。
家里的长辈们总是担心自家孩子回家太晚,都会说外面的人贩子会开着面包车,从里面冲出几个大汉把他们迷晕带走。
还会绘声绘色地讲大灰狼的故事,说小红帽就是因为没有早点到外婆家,才会被大灰狼盯上。
可这些吓唬,对当时的李斌和李杰来说,简直就是“都市传说”的幼儿版,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们甚至觉得,这些故事里的“坏人”还挺酷的,做梦都想亲眼见识一下。
李斌不止一次在脑子里排练过遭遇人贩子的场景。
人贩子想用迷药?简单,他直接一个屏住呼吸,然后假装晕倒,来一招将计就计。等到了贼窝,他就能化身正义的伙伴,拯救所有被拐的小孩。那时候是真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龙傲天本天,做什么都轻轻松松。
他还想过,要是被抓上了高速公路,他就瞅准时机直接跳车。因为他朴素的认知里,高速公路上是绝对不能停车的,人贩子总不能为了他一个小孩就违反交通规则吧?
小孩子的脑回路,清奇又天真。
大人们却不懂。
他们只知道,天色每暗一分,心里的乌云就加深一分。往往没等天彻底黑透,就忍不住冲出门,满世界地寻找自家的崽。
孩子,是家长的逆鳞。
当年他只是晚归,都会引得全家出动,更何况今天,他直接把别人家的宝贝儿子“拐”回了家藏起来。
所以这份迟来的审判,他躲不掉,也无法辩驳。
......
无论李建国如何怒火中烧,李斌都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吐。
这种沉默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李建国心头的火气更旺,手里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李斌不闪不躲,硬生生承受着父亲的怒火。
“你知道人家父母有多担心吗!”
“你知道老师在群里多着急吗!”
“你真的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李建国的每一句怒吼都像重锤,砸在李斌的身上,也砸在他的心里。
其实,这些细节李斌并不清楚。谭宏宇的父母会担心,他早有预料,但不知道会到什么程度。老师在找人,这是从周易那里听说的。至于丢了父亲的脸,他更是毫无概念。
但他不会去辩解。
因为辩无可辩。
他明知道收留谭宏宇是错的,可他还是做了。顶嘴只会让矛盾升级,招来更猛烈的毒打。
本来发泄完就能结束的“酷刑”,何必再去拱火,自找苦吃。
这是李斌很早就悟出的道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真搞不懂那些死不认错的犟种,到底在犟个什么劲儿,纯纯脑子有坑。
李建国的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发泄不出去,憋得他胸口疼。他只能把李斌的过错翻来覆去地数落,内容还是那些内容,只是经过“废话文学”的修饰,换了不同的说法。
李斌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这种学生作文里最爱用的修辞手法。他只能咬着牙,继续熬。
闻声而来的爷爷奶奶看着李斌的样子,心疼地开了口:“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别啊!”李斌在心里哀嚎,“要打就一次性打完,明天再来个once again,我可遭不住!”
“谁给他求情,我连谁一起打!”李建国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真不愧是个大“孝子”。
两个老人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敢在一旁小声地提醒几句,让他轻点,给个教训就行,别把孩子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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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国倒也没真的动手打老人,发泄了一通,打也打累了,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嘴炮攻击”。从做人到做事,从什么该做到什么不该做,想到什么说什么。
李斌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正在认真聆听“教诲”。
最后,李建国终于问出了那句总结性的话:“知道错了吗?”
李斌顺势“嗯”了一声。
这件事,到这里才算翻了篇。
李建国走后,李斌才撑着地板,慢慢地想要站起来。跪得太久,他的双腿早就麻了,抖得像筛糠。
奶奶徐英莲赶紧上前,拉了他一把。
“你看你这做的是什么事?白挨一顿打,把同学早点送回去不就行了?”奶奶嗔怪道。
李斌依旧默不作声。这件事他理亏,没什么好说的。就算心里有别的想法,也不敢在这时候反驳,万一被扣上“顶嘴”的帽子,老爸回来怕是能把他打死。
见李斌眼神空洞,一言不发,徐英莲只当他还没缓过劲来,继续数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要记在心里,莫要再犯了,也别怨你爸爸……”
李斌心不在焉地听着,奶奶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回到房间,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大半夜被从被窝里揪出来,身心俱疲。
有什么事,明天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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