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喧嚣被上课铃声无情切断,教室内迅速安静下来。李斌好不容易将自己躁动的心情安抚下去,摊开课本,准备将注意力投入到学习的海洋里,以此来短暂地逃避现实的烦恼。然而,他才刚进入状态十几分钟,后门就传来班主任孙岚的声音。
孙岚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谭宏宇,你出来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谭宏宇身上。谭宏宇倒像个没事人,慢悠悠地站起身,吊儿郎当地跟着孙岚走出了教室。
李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昨天闹出那么大的事,学校果然不可能因为谭宏宇回家了就这样揭过。现在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遍遍地预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糟糕场面。
几分钟后,谭宏宇回来了,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坐回位置,用手肘碰了碰坐立不安的李斌。
“去吧,老孙叫你。”
“怎么了?孙老师说了什么?”李斌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谭宏宇很是轻松地摊了摊手,“也没问什么,你别瞎担心了。”他凑近李斌,压低声音,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指点道,“你注意认错态度就行了。”
“啊?”
李斌更懵了。这算什么提示?难道不是应该商量好攻守同盟,统一口径吗?谭宏宇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让李斌的心里更加没底。
还没等他细想,教室门口再次传来孙岚的声音:“李斌,你也出来一下。”
李斌认命地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了地狱……啊不,是办公室。
从教室到办公室的距离不长,但在李斌感觉中,却像走了一个世纪。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各种可怕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记过……要是记过了怎么办啊?”
“档案里留下污点,以后考高中、考大学都会受影响吧?”
“啊啊啊!”李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恨不得原地去世,就不用面对这该死的审判了。
最终,李斌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心情,推开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几位老师在低头批改作业,键盘的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李斌走到孙岚的办公桌前,像个犯了错等待发落的小学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孙老师……我……来了……”他紧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抠着手指,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孙岚正对着电脑,似乎在处理什么紧急的公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理会他。
办公室里明明开着暖气,李斌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像寒气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浑身发冷。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孙岚的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地切割。
好在孙岚并不是真的想把他晾死在这里。她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终于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将椅子转向了李斌。
李斌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早知道不该这么冲动的。”他在心里哀嚎。可惜,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一步错,步步错,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孙岚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她将身体完全面向李斌,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腹前。
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格子衫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红围巾,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只是那双不太搭调的棉拖鞋,暴露了她可能已经在办公室里忙碌了一整天的疲惫。
“看着我。”
孙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斌吓得一激灵,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心虚地抬起头,对上了孙岚的目光。
孙岚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他想象中的怒火和责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她微微颔首,开口了,语气严肃,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把同学藏在自己家里,你考虑过他父母的感受吗?”
见李斌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孙岚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唉,李斌,你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义气,想要帮谭宏宇离家出走。但你能想象吗?在谭宏宇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父母会是多么的焦急和恐慌?这件事对他的家庭和学习,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李斌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奶奶。当年李杰离家出走时,奶奶那副六神无主、哭天抢地的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他能想象,谭宏宇的父母,当时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
“应该……会很担心吧。”他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我知道,你可能也有关心同学的心意……”
听到这句话,李斌的心脏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猛地失重了一拍,瞳孔骤然紧缩。
“也许你担心他独自在外有危险,才收留他……”
李斌的头在不知不觉间又低了下去。这一次,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羞愧。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腔,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在他犯了错之后,有人没有站在指责的制高点上劈头盖脸地训斥他。
这是一种……被理解的委屈。
而这个人是被传为“阎王”的孙老师,或许她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你们的这份友谊很难能可贵,”孙岚的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擅自收留他,而且隐瞒不报,确实违反了校园安全规范,也没有尽到作为朋友应该有的提醒义务。”
李斌的头埋得更深了。孙岚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借口,让他看到了自己行为背后最本质的错误。这一次,是辩无可辩的愧疚。
“你想想,如果他在你家出了意外怎么办?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李斌的头顶浇了下来。他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家的阁楼年久失修,那些老旧的木板脆弱得像饼干,万一谭宏宇不小心踩断了,从阁楼上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满足那点可怜的私心,想要留住朋友,却完全忽略了朋友的安全。他太自私了。
“他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不仅是你,你的家人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孙岚的声音不重,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地砸在李斌的心上。
李斌的鼻子彻底酸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
“对不起……孙老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当时……没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只是想帮他躲一下。”
“老师知道你的好心,也理解你一时的‘江湖义气’,”孙岚的语气再次变得柔和下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但遇到这种情况,你首先应该做的,是引导谭宏宇,劝说他回家,和父母好好沟通。”
“我劝了!”李斌急切地抬起头,像是要证明什么,“但是没有用!我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才把他留下来的!”委屈的泪水终于在眼眶里打转。
“嗯,你劝了他,这第一步,你做得很对。”孙岚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然后她话锋一转,继续引导,“但第二步,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老师和家长,而不是把他藏起来。这才是对他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我……我知道错了。”李斌抽噎着说,眼泪终于决堤。
“嗯,回去吧。”孙岚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稿纸递给他,“写一份八百字的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
李斌接过稿纸,点点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慢慢地退出了办公室。
看着李斌离去的背影,孙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学生沟通,引导他们做出正确的决断,是她作为班主任的责任。但她不仅仅是个班主任,她也有自己的生活。生活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真的很累了,但她不能在学生面前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她必须对他们展露出无限的耐心,哪怕这种耐心是装出来的。
但她终究不是铁打的。有时她也会累,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保持对学生的宽容和理解了。
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她又变回了那个为了学校运转而耗尽心力的教务处主任,这个学校里一颗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的螺丝钉。她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善后工作,还有很多需要她去处理。
无奈地摇摇头,她再次戴上了那副严肃的面具。
……
李斌回到教室,眼眶红红的。他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不被理解会心痛,被理解了,同样也会心痛。
前者是委屈的痛,后者是愧疚的痛。
好像无论如何,他都逃不过这撕心裂肺的疼痛。
也许,自己生下来,就是来吃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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