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陇右乃至更西方向的求援信、告急文书，不再是零星几封，而是如同寒冬暴雪般，铺天盖地地涌入京城，堆满了兵部的案头，也压垮了朝堂上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泾阳府失守！太守殉国！”
“胡骑已劫掠至渭水河畔！”
“河西告急！请求朝廷速发援兵，否则西疆门户洞开！”
“流民百万，哀鸿遍野，请朝廷速拨钱粮赈济！”
每一封文书都沾着血泪，每一个字都如同丧钟，敲打在帝国的心脏上。
金銮殿内，往日里高谈阔论、互相攻讦的衮衮诸公，此刻大多面色惨白，哑口无言。
先前主和派“以地事秦”的幻想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主战派“调兵遣将”的激昂也因无兵可调、无粮可饷而显得苍白无力。
皇帝萧景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一片死寂、只会重复“陛下息怒”、“臣等惶恐”的臣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愤怒。
他的江山，正在他的眼前一块块崩塌，而他赖以维持统治的这台官僚机器，却已锈死，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平日争权夺利一个顶俩，到了国家存亡之际，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难道朕真要成为亡国之君吗？！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年迈的宰相李文博，颤巍巍地出列。
他深知，此刻再争吵已毫无意义，必须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且有能力协调各方的人出来稳定局势。
“陛下，”李文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奈，“老臣…老臣以为，如今局面，非寻常宰辅或将领所能措手。
陇右溃败，胡人肆虐，非但需要精兵良将，更需要一位德高望重、能震慑边镇、协调各方的老成宿将，前往督师，或可…或可挽回一二。”
他这话一出，许多老臣立刻明白了所指何人，纷纷附和。
“李相所言极是！需一位威望足以服众的老将军！”
“是啊，如今各镇节度使拥兵自重，非元勋重臣不能节制！”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武威郡王，帝师，前兵马大元帅，时年已近七旬的老将军——李承乾！
这位老将军，是三朝元老，军功卓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边军，就连当今皇帝幼年时也曾听过他的兵法讲座。
只因年事已高，且性子刚直，不喜朝堂倾轧，早已致仕在家颐养天年多年。
李承乾…请他出山？他若肯出手，或能稳定西线。
但此老脾气倔强，当年就因朕重用文臣、削减边饷与朕有隙…且他威望太高，万一一股帝王固有的猜忌之心悄然升起。
但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萧景琰咬了咬牙，沉声道：“拟旨！请…请武威郡王李承乾入宫议事！”
武威郡王府，门庭冷落，与喧嚣的朝堂仿佛两个世界。
府内庭院深深，老将军李承乾正在书房内临摹字帖，一笔一划，沉稳有力，丝毫不见老态。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腰板挺直，眼神开阖间偶尔闪过的精光，仍能让人想起他当年沙场点兵、气吞万里如虎的雄姿。
当宫中内侍捧着圣旨，在一群重臣的簇拥下到来时，老将军只是缓缓放下笔，平静地接旨，脸上无喜无悲。
“王爷，陛下和朝廷，如今都指望您了！”宰相李文博语气恳切。
李承乾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眼前这些焦头烂额的朝廷大员，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西线之事，老夫略有耳闻。胡人猖獗，边镇离心，百姓遭难…确是危局。”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今日之果，乃昔日之因。朝廷若真心平乱，可能应允老夫三事？”
“王爷请讲！”众人心中一紧。
“第一，”李承乾伸出第一根手指，“前线督师，贵在专断。陛下需赐我便宜行事之权，沿途州府、各路边镇兵马，皆须听我节制调度！不得掣肘！”
“第二，国库再空，也需先拨付粮草五十万石，军饷百万两，作为前期之用！后续补给，不得中断！”
“第三，”老将军的目光变得深邃，“启用一批因直言被贬、或赋闲在家的实干将领，罢黜一批只知钻营、不堪任事的庸碌之辈！朝廷，不得干涉！”
这三个条件，条条戳中朝廷的痛处：放权、放钱、整顿吏治。
这不仅是要求，更是对过去朝廷政策无声的批判。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答应，只得将目光投向传旨太监，意思是需陛下定夺。
李承乾也不催促，只是重新拿起笔，继续临摹他的字帖，淡淡道：“若不应允，老夫年迈体衰，恐难当大任。诸位，请回吧。”
消息传回宫中，萧景琰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内心挣扎无比。
李承乾的条件，无异于将西线半壁江山交到他手里，还要动他的钱袋子和人事权。
但…望着地图上不断扩大的沦陷区，想着胡人可能兵临京畿的可怕后果…
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江山不保，要这些权柄钱财何用？先用他稳住局面再说！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准奏！一切依武威郡王所请！告诉他，朕将西线百万军民，托付给老将军了！”
当皇帝的妥协旨意再次送到王府时，李承乾终于放下了笔。
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铠甲，虽无华丽装饰，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对身边跟随多年的老管家叹道：“本想安度晚年，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把老骨头，终究还是要扔在边关了。”
次日清晨，武威郡王府中门大开。
老将军李承乾骑着御赐的骏马，在一队同样白发苍苍却眼神锐利的老家将护卫下，缓缓而出。
没有盛大的仪仗，只有一种沉静如海、却足以令宵小屏息的磅礴气势。
京城百姓夹道观望，看着这支特殊的队伍穿过长街，走向西方。
人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有担忧，也有一种久违的、对于王朝铁脊梁的怀念。
“老王爷出山了！”
“西线有救了！”
“但愿苍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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