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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回到义庄时,夜已经深了。
文才和秋生凑在油灯下,笨拙地练习画着镇煞符,朱砂歪歪扭扭,灵气全无。听到脚步声,两人抬头,看见师父脸色比锅底还黑,周身气压低得吓人,立刻噤若寒蝉,埋头假装用功。
九叔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堂屋供奉的祖师爷神像前,拈起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插入香炉。青烟笔直上升,但他心中却缭乱如麻。
李寡妇家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没有咒文,没有步罡踏斗,没有耗费心神勾连天地灵力,只是戴上一个古怪的头盔,按动开关,那附身的小鬼就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惨叫着被逼出、驱散。
高效,冷酷,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蛮横”的精准。
“歪门邪道……”九叔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一年前自己对林默的判词。可如今,这“邪道”就在他眼前,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麻烦。而他自己,却因为主家嫌酬金高、过程繁琐,已经好些天没接到像样的活了。义庄的米缸,眼见着又要见底。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头。
“师父,”秋生大着胆子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您…见到那个林默了?他那些玩意儿,真那么神?”
九叔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吓得秋生缩了缩脖子。但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做好你们自己的事!道法玄奥,岂是那些奇技淫巧可比?”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
几天后的下午,任家镇的乡绅钱老爷火急火燎地派管家来到了义庄,说是家里不太平,请九叔务必前去看看。
九叔精神微微一振,收拾好桃木剑、符袋和罗盘,带着文才秋生赶往钱府。
钱府是任家镇数得上的富户,高墙大院,气派非凡。但一进门,九叔就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盘旋不散,不像寻常鬼物,倒像是某种地气淤积、形成的天然煞穴。
钱老爷一脸愁容:“九叔啊,最近家里怪事不断,晚上总有奇怪的响声,下人好几个都说看见白影,我夫人更是病倒了好几天,药石无灵啊!”
九叔取出罗盘,只见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后院假山的方向。他凝神感应,眉头越皱越紧。这煞气并非由怨灵主动散发,而是因地势格局天然形成,如同一个不断渗出寒气的泉眼,弥漫在整个府邸。这种“环境煞”,驱散附着的游魂容易,但要根治,要么大动干戈改变风水格局,要么需要耗费极大法力,以阵法缓缓疏导化解,绝非一日之功。
他沉吟片刻,对钱老爷说道:“钱老爷,贵府乃是地脉煞气淤积所致,需布置‘五行化煞阵’,以灵物镇之,每日焚香诵咒,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
话没说完,钱老爷脸上就露出了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四十九天?这么久?九叔,就没有快点的法子吗?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听说酒泉镇那位林师傅,处理这种问题,快得很……”
九叔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又是林默!
他强压着怒气,硬邦邦地说:“风水地煞,乃天地生成,化解需顺应自然,循序渐进。急功近利,恐有后患!”
钱老爷支吾着,显然没听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钱夫人听闻九叔来了,强撑着病体出来,一听要四十九天,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四十九天!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等得了啊!老爷,快去请酒泉镇的林师傅吧!人家都说他手段高明,立竿见影!”
钱老爷被闹得没办法,尴尬地看着九叔。
九叔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郁气堵在那里。他攥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指节发白。最终,他冷哼一声,拂袖而起:“既如此,钱老爷另请高明便是!我们走!” 说罢,带着两个徒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钱府。
回到冷冷清清的义庄,九叔坐在堂屋,一言不发。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他不是没有办法,但他的办法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主家的信任。而在这个越来越追求“快”的世界里,他的“慢工出细活”,似乎正在失去市场。
文才和秋生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突然,秋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嘀咕道:“师父,其实…我觉得林默那小子,有些地方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要是能把他那‘快’的法子,和咱们的‘稳’结合起来…”
“住口!”九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祖师道法,岂容与那等旁门左道混杂?!”
但他吼完这一句,看着两个徒弟吓得煞白的脸,看着空荡荡的、弥漫着陈旧气息的义庄,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
与此同时,钱府后院。
林默带着他的助手,正指挥着钱府的下人,在假山周围埋设几个粗大的、缠绕着铜线的金属桩(接地降阻),又在几个特定的方位安装了带有玻璃罩和闪烁小灯的仪器(模拟场强监测仪)。
他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对紧张观望的钱老爷夫妇解释道:“煞气,可以理解为一种有害的地球辐射场或者低频能量异常。我们可以通过埋设特制的‘能量引导装置’(其实就是改良的接地线和模拟信号发生器),构建一个反向的‘中和场’,主动干预和平衡这片区域的能量紊乱。”
他启动了一个造型更加“科幻”的主机,上面的指示灯有规律地亮起。“看,仪器显示,异常能量读数正在下降。理论上,最多十二个时辰,府内的煞气就能被中和到无害水平。之后只需要定期维护即可。”
钱老爷看着那些闪烁的指示灯,虽然看不懂,但觉得无比安心,连连点头:“好,好!林师傅果然名不虚传!快,准,还好理解!”
第二天中午,林默刚在钱府验收完“成果”——煞气确实基本消散,钱夫人也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正揣着丰厚的酬金准备离开,却在钱府大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正是九叔。
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正好撞见林默“功成身退”的场面。
两人在朱红的大门外站定,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九叔看着林默那身光鲜的衣裳,看着他身后助手提着的、明显分量不轻的钱箱,再想到自己昨日被“请”出来的狼狈,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林默看着九叔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有愤怒,有不甘,有困惑,还有一丝被他极力掩饰的……动摇。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上前一步,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诚恳:
“九叔,钱府的问题,根源在于地脉煞气。您的五行化煞阵,是治本之法,但耗时太久,主家等不起,也不愿等。”
他顿了顿,直视着九叔的眼睛:“我的方法,是治标,强行中和、压制了表面的能量异常。快,但未必能除根,或许几年后煞气还会慢慢复苏。”
“但是,”林默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一些,“世人大多只看眼前,只求速效。这是人性。”
“道法玄妙,科学亦有其理。两者未必不能兼容。符咒沟通天地,引动的是宏观层面的能量;电磁场精细控制,驾驭的是微观层面的力量。目标都是为了驱邪扶正,路径不同而已。”
“您坚守正道,令人敬佩。但正道,若是因为固步自封而无人问津,让该救的人得不到及时救助,让该除的妖邪逍遥法外,这……是否也是一种遗憾?”
林默说完,对着神色剧烈变幻、陷入巨大挣扎的九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助手离开了。
阳光下,他的背影挺拔而自信。
九叔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钱府那依旧气派却已感觉不到阴寒的大门,又回头看了看林默消失的方向。林默最后那几句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坚守了几十年的信念壁垒上。
“治本…治标…”
“世人只看眼前…”
“正道…固步自封…”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
他猛地抬头,望向义庄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做出的痛苦抉择。
难道……茅山道法的未来,真的要向这些“奇技淫巧”低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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