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认识你。”
水溶的声音不重。
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黛玉耳边那层嗡鸣。
什么？
不认识？
黛玉脑子里绷紧的最后一根弦，“铮”地一声，断了。
眼前阵阵发黑，茶楼外的喧嚣人声，瞬间被抽离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她设想过他的一切反应。
震惊，恐惧，将她当成附体的妖物。
或是抓住这个天大的秘密，以此为筹码，将她变成掌中的提线木偶。
甚至，他会勃然大怒，质问她为何编造如此荒唐的谎言来戏耍他。
她为每一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的话术。
唯独，没有这一句。
一句轻飘飘的，却将她所有认知、所有逻辑、所有恐惧都砸得粉碎的，“不认识”。
黛玉的心，彻底乱了。
她宁愿他此刻勃然大怒，宁愿他拍案而起，也好过现在这样。
他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整个人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句闲谈。
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她从心底烧起一股无名火，灼得她四肢百骸都难受。
她精心准备的所有切割关系的冰冷言辞，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对方根本不按她的剧本走。
他另起炉灶，直接掀了她的牌桌。
看着黛玉那张瞬间煞白的小脸，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恼怒，水溶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许。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慢条斯理地吹开水面上的浮沫。
“林姑娘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悠悠地问，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问一句“今日天气如何”。
“想必在心里，演练了不下百遍吧？”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黛玉紧绷的神经上。
黛玉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热了。
被他说中了。
从清晨醒来到坐在这里，她脑中反复推演的，就是这场谈判。
每一个用词，每一个表情，甚至连端茶的姿态，她都设想过。
她要用最无懈可击的理智和冷漠，来掩盖昨晚那个失控到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醉鬼。
可他一句话，就戳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那感觉，就像一个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被人云淡风轻地指着说：“我知道，你的铠甲之下，空无一物。”
羞耻，窘迫，还有被彻底看穿的愤怒，齐齐涌上心头。
“王爷！”
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闻的恼羞成怒。
这声带着火气的娇斥，非但没有让水溶收敛，反而让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下茶杯。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就是这个动作，让整个雅间的气氛，陡然一变。
水溶的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他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压迫感，扑面而来。
“好。”
他看着她，只吐出一个字。
“我答应你。”
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像要穿透她刻意伪装的冰冷，直抵她灵魂最深处。
“从今天起，我们只是盟友。”
黛玉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答应了？
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准备好的，那些更决绝、更伤人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放松感，席卷了全身。
她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终于松懈。藏在袖中的手，那掐得发白的指节，也缓缓舒展开。
成了。
她成功地将这段已经滑向失控深渊的关系，重新拉回了正轨。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空落落的。
像是心爱的琴上，最常拨动的那根弦，忽然断了。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细细密密的，像无数看不见的冰针，扎在心上，不疼，却酸涩得厉害。
黛玉垂下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深究这股异样的情绪。
她只要结果。
这个结果，就是她想要的。
对。
就是她想要的。
“但是……”
就在黛玉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水溶压低了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刚刚平复的心湖里，再次炸开滔天巨浪。
她猛地抬头。
对上的，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那里面，所有的从容和笑意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灼热。
“你昨晚，靠在我怀里流的眼泪。”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雅间里，清晰得可怕。
“你说的每一个字。”
“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不自觉抿紧的唇上。
“你回应我的那个吻。”
“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轰！
黛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都冲上了头顶。
她瞬间睁大了眼睛，瞳孔剧烈地收缩。
回应？
她回应他了？
昨夜的记忆，被酒精烧灼得支离破碎。她只记得那个吻的霸道与滚烫，记得自己被那股强大的气息淹没，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她不记得自己有过任何回应！
她怎么可能去回应！
“我没有！”
她几乎是尖叫着反驳，声音都变了调。
看着她这副彻底炸了毛的模样，水溶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那笑容里，再也不是刚才那种玩味的、掌控一切的笃定。
而是带着一种男人对女人才会有的，那种势在必得的，近乎掠夺的意味。
“林姑娘。”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她心上敲下一颗钉子。
“你可以骗过所有人，甚至可以骗过你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剖开她所有的防备。
“但你骗不了我。”
“你的心，没有你的嘴那么硬。”
黛玉彻底僵住了。
她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反驳，所有的辩解，在这句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啊。
如果她的心真的够硬，昨晚为什么会哭？
如果她的心真的够硬，此刻为什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乱如麻，溃不成军？
他赢了。
从他踏进这个雅间的那一刻起，她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水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翻涌的暗色，渐渐沉淀。
他没有再步步紧逼。
过刚易折的道理，他懂。
他站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藏青色常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这个动作，宣告了这场谈话的结束。
他掌控了开始，也掌控了结束。
黛玉只能被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心里，一片混乱。
羞愤，不甘，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看穿后的惊慌。
就在他的手搭上门把，即将离去的那一刻。
水溶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不再是刚才咄咄逼人的侵略，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混合着温柔、坚定，与无边霸气的眼神。
“盟友的关系，我接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是……”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将他的最终目的，砸进了她的心里。
“我等你。”
“等你心甘情愿，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说完。
他再没有丝毫留恋，推开门，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门被重新合上。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黛玉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窗边。
窗外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那些人间烟火，再也暖不了她。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灼人的温度。
她费尽心机，用两辈子的血泪教训，才为自己构建起的那道密不透风的城墙。
就在刚才。
被那个男人，用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再次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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