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一匹快马生生撕裂。
那马冲进明月岛港口时,四蹄一软,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
滚烫的血沫从它的口鼻中喷涌而出。
马背上的骑士翻滚下来,肩胛骨上还插着半截箭矢,伤口已经发黑。
他无视了自身的伤痛,连滚带爬地冲到红莲卫面前,从浸满血污的怀中,掏出那卷用生命护送的东西。
声音嘶哑,仿佛磨破的砂纸。
“京城……八百里加急……”
“皇爷的……密诏!”
最后一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
……
格物院顶层,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微响。
那卷用火漆严密封装的黄绫密诏,就静静地躺在黛玉面前的桌案上。
水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卷黄绫上。
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那个男人。
那个高踞龙椅之上,视天下为私产的君王。
他死了。
却在死后,送来了这样一道东西。
是最后的算计,还是临终的忏悔?
探春、熙凤,以及几位格物院的核心成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视线在黛玉和那卷密诏之间来回移动。
所有人都明白,这薄薄一卷黄绫,其分量,足以压垮山河。
黛玉伸出手。
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指尖轻轻一挑,那层凝固的火漆应声而裂。
黄绫展开。
入眼的,并非皇帝那雄健的笔迹,而是由近侍太监代笔的、颤抖无力的字迹。
但字里行间那股扑面而来的悔恨与绝望,却比亲笔更加真实。
【我,知错了。】
开头就是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认罪。
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
密诏中,老皇帝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承认了自己晚年的昏聩与刚愎。
承认是他亲手逼走了水溶这个最忠诚的兄弟。
承认是他默许朝臣攻讦,将黛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我坐拥万里江山,却瞎了眼,聋了耳,将珍珠当鱼目,把豺狼当忠良。如今大厦将倾,报应不爽,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字句之间,是无尽的悲凉。
【我知你恨我,恨这朱门王庭。但水溶,终究是皇室的血脉。天下苍生,何其无辜?】
【我恳请你,看在水溶的份上,看在万千黎民的份上,能于我死后,辅佐新君。】
【我以大周皇帝之名,册你为“护国太傅”,赐你金册宝印,上可见君,下可斩臣!大周江山,我……托付于你!】
最后几个字,力透纸背,墨迹几乎要渗出血来。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道密诏的内容,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不是请求。
这不是册封。
这是……禅让!
是一个腐朽帝国的君主,在临死之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整个国家的权柄,连同那无尽的麻烦与烂摊子,打包塞到了黛玉的手里!
“疯了……他真是疯了!”
水溶喃喃自语,他看着那卷黄绫,眼中快意与悲凉交替翻涌。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兄,终于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可下一秒,一股更深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恨那个皇帝,可那片江山,那片土地,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如今,它烂了,烂到了根子里。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在临死前,想把这份责任,这份枷锁,重新套回到他和黛玉的身上。
“好一招‘托孤’,好一个‘护国太傅’!”
水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这是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用这道密诏,把我们和那艘破船,死死地绑在一起!”
“王爷此言差矣!”
探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沉寂。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灼热的光。
“这是天大的机会!”
她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落在那片广袤的大周疆域上。
“只要您接下这道密诏,以‘护国太傅’之名,登高一呼!整个大周的法统,就尽在我们手中!”
“兵不血刃,我们就能完成对旧王朝的接管!”
“到时候,李琰算什么?一个勾结外敌的叛贼!天下兵马,皆可名正言顺地讨伐他!”
“还有那些地方督抚,朝中大臣,谁敢不听‘护国太傅’的号令?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馅饼?”
水溶的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看清楚,那不是馅饼,那是淬了毒的烙铁!”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探春。
“接手一个烂到根子里的帝国?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朝堂上全是等着分食尸体的豺狼!我们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拿明月岛的钱?拿我们战士的命?”
“他就是要用天下苍生,用大义名分来绑架我们,让我们陷进大陆的泥潭里,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去跟李琰,跟所有野心家拼个你死我活!”
“等我们耗尽了心力,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水溶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探春眼中灼热的狂想。
探春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她只看到了权力交接的便捷,却忽略了这背后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代价。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黛玉身上。
接,还是不接?
这个决定,将直接影响在场所有人的命运,甚至整个天下的走向。
黛玉却没有看他们。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卷黄绫。
那丝滑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种黏腻的沉重。
她知道,老皇帝这一手,玩得极高。
他算准了水溶心中那份对故土的复杂情感。
他算准了她身边,会有探春这样主张“取而代之”的声音。
他更算准了,她林黛玉,或许会有一份所谓的“救世主”情怀。
他用一个“护国太傅”的虚名,一个烂透了的江山,给她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饼。
同时,也给她套上了一副最沉重的枷锁。
接手,意味着她要立刻面对李琰的兵锋,面对各地蜂拥而起的叛乱,要处理那烂成一锅粥的朝政。
她所有的精力和资源,都将被这个巨大的泥潭所吞噬。
她原本清晰的崛起之路,会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而不接……
她就会被扣上“见死不救”、“罔顾苍生”的帽子。
李琰之流,更可以打着“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将她彻底定义为窃据海岛的叛逆。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黛玉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那片深邃无垠的大海。
她的脑海里,飞速盘算着得失。
她想到了前世。
贾府那座华丽的牢笼,不也是用“情分”、“规矩”、“恩义”这些东西编织而成的吗?
现在,老皇帝想用“江山”、“社稷”、“苍生”,为她打造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她林黛玉,死过一次的人了。
还会再往同一个坑里跳第二次吗?
她正要开口。
就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
“呜——呜——呜——”
一阵奇异而悠长的鸣响,忽然响彻了整个明月岛!
这声音,不同于工厂的汽笛,也不同于警报的尖啸。
它低沉,宏大,充满了穿透力,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呼唤,又带着一种划破时代的科技感。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紧接着。
遍布全岛的广播系统,被同时激活。
莱昂那带着独特口音的、激动到几乎破音的嗓音,从每一个角落炸响!
“全体明月岛公民请注意!”
“就在刚才!格物院‘海神之呼’项目,取得最终突破!”
“我们成功实现了跨洋级深海量子通讯!信号稳定!无延迟!”
莱昂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骄傲。
“从今天起!从这一秒起!”
“海洋,再也不是阻碍我们沟通的屏障!”
“它将成为我们传递意志的坦途!”
“我们,可以和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伙伴,进行即时通话!”
激昂的声音,在格物院顶层回荡。
水溶和探春等人,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量子通讯”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听懂了最后几句话。
即时通话!
跨越海洋!
他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桌上那卷靠着快马跑死了数匹,耗时数日才送达的……密诏。
一种强烈的、荒诞的对比,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一个,是靠着人命和马蹄传递的,来自旧世界的最后哀嚎。
一个,是跨越万里重洋,瞬间即达的,来自新世界的嘹亮号角。
高下立判。
不,这已经不是高下的问题了。
这是降维打击。
黛玉笑了。
她拿起那卷承载着一个帝国最后希望的黄绫密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走到窗边,手腕一翻,那卷黄绫便轻飘飘地落入纸篓。
动作随意得,就像扔掉一张废纸。
她转过身,迎着众人或震惊,或不解,或恍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听见了吗?”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装着密诏的纸篓,又指了指窗外广阔的天地。
“一个连信息传递,都要靠马匹奔跑的旧时代,有什么资格,给我托付江山?”
“它的江山,它的权力,它的规则……”
黛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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