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的竹简换了一批又一批,诸侯关系的图谱绘了一张又一张。那些冰冷的权谋智慧如同墨汁,悄无声息地渗入我思维的每一道缝隙。我看萧衍的目光里,恐惧依旧,却像是被反复捶打的铁胚,淬炼出了一丝隐晦的硬韧。
这天午后,我正对着一卷关于前朝秘辛的记载凝神。竹简上寥寥数语,提及一位失势的宗室女,在宫变当夜凭一枚不起眼的玉玦,于乱军之中得以隐匿身份,最终侥幸逃生。
萧衍不知何时已立于我身侧,目光掠过那几行字,并未点评史实,反而突兀地问了一句,声音低沉平缓,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深处:
“若身陷绝境,倚仗尽失,当如何?”
我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地,将那些日子被反复灌输的“隐忍”、“待机”之论搬了出来:“当……敛藏锋芒,静待时机,徐图后计?”
他闻言,却极轻地摇了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落在我脸上,里面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定,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残酷的洞察。“等待,有时便是授人以柄,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从书案底层一个毫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狭长的玄色木盒,没有任何纹饰,木质本身透着幽暗的光泽,仿佛能吸纳周围所有的光线。他将盒子置于我面前的竹简之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叩”。
“打开。”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我指尖微颤,依言掀开盒盖。
预料中的珠玉古玩并未出现。
盒内深紫色的丝绒衬垫上,静卧着一把匕首。
匕身不长,不过一掌,线条流畅至极,寒光内敛,隐隐可见层层叠叠的云纹,是千锤百炼的痕迹。匕鞘是玄色暗纹皮革,同样朴素无华,只透着一股冰冷坚硬的实用气息。它躺在那里,像一条收敛了毒牙的蛇,安眠于暗夜,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
我呼吸骤停,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匕首?他送我一把匕首?!
惊骇如同冰水浇头。是试探我是否包藏祸心?是警告我安分守己?还是……某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意图?宫宴上被审视、被刁难、被迫背经自保的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与眼前这柄凶器的寒光交织在一起。
“宫中行走,侯府立足,光会背诵《孝经》远远不够。”他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依旧平淡无波,却字字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示弱藏锋是术,而非本。若无自保之力,再高的墙垣,也不过是稍厚些的囚笼。”
他伸手,拿起那把匕首。动作不疾不徐,拔出一寸。
“锵——”
微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却清晰得刺耳。一截冰冷的刃身暴露在空气中,光线流转其上,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眸,也映出我瞬间煞白的脸。
“藏在最不起眼之处。”他目光扫过我因震惊而微张的唇,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非生死关头,不得示人。”
我看着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凶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恐惧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我的四肢百骸。可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竟有一丝诡异的、被这突如其来“馈赠”所激起的战栗,如同暗流般涌动。
他是在教我……拥有撕咬的能力?在他一手打造的囚笼里,递给我一把可能反噬的利刃?
这与他一直以来绝对的掌控,岂非悖逆?
除非……在他那套冷酷的生存法则里,一枚全然无力、只能引颈就戮的棋子,与一枚懂得在绝境中亮出獠牙、甚至能伤人的棋子,价值截然不同。他不需要一个只会瑟瑟发抖的附属品,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他的棋局里,挣扎得更久、甚至能在必要时替他淌过血污的……武器?
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比直面匕首的锋芒更甚。
“怕吗?”他问。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尖,抵住了我所有伪装的表皮。
我怕。我怕这匕首,更怕赠我匕首的人,怕他深不见底的心思,怕这看似“给予”背后,那条更加万劫不复的路径。
但我也怕。怕在真正的獠牙面前,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像史书上那些轻飘飘被抹去的名字,如同尘埃。
我死死盯着那玄色皮鞘,仿佛能感受到其内蕴藏的冰冷与重量。许久,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墨香与沉水香气的、冰冷的空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了上去。
皮鞘触手冰凉坚硬,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我掌心,奇异般地,竟让我狂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瞬。这重量,是危险,却也像是……一种锚。
“谢……哥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我将匕首小心翼翼收回鞘中,然后略显笨拙地、将其塞入袖中早已备好的、隐秘的暗袋里。
夏竹依旧如同无声的影子,守在门外。
而我的袖中,从此多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萧衍送了我一件“礼物”。
一件与史书、与棋局、与规矩截然不同的“礼物”。
他问我:“怕吗?”
我怕。
但握着袖中那沉甸甸的冰冷,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怕”里,必须掺上点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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